《非诚2》首映 冯小刚:人可以老但想象力不能老
南方日报记者郑照魁 发自北京
一向以来，冯小刚给人的印象都是充满战斗性，言论剑拔弩张，随便说一句呛人的话就能成新闻。但在22日上映的《非诚勿扰2》里，观众会发现一个“苍孙”型的冯小刚，无比深沉，无比苍凉，也无比平和。整部电影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和以前的冯小刚告别。
上个月在金马奖颁奖礼上时还充满战斗力的冯小刚究竟怎么了？昨天，南方日报记者专访了这位著名导演。感觉起来，现在的冯小刚也的确超脱了很多，问什么都不生气，说什么都不介意。就连问他贺岁档中《赵氏孤儿》、《让子弹飞》、《非诚勿扰2》这3部国产大片中，为什么他只拿到最后的这个档期，冯小刚也会开起玩笑：“其实，我在躲赵本山呢，我在躲他的《大笑江湖》呢。”并且声称，姜文拍《让子弹飞》是为定标准来的，而他却是来拓宽路子的：“姜文是往高处走，但我是往宽处走。”他坦言，《非诚勿扰2》的确有自己和王朔的人生感悟在其中，所以，记者难得地跟他聊起了“人生”，而冯小刚的回答，也让我们见识到了这位导演的另一面。
关键词：主题
电影里的爱和死，像二重奏一样互相策动
南方日报：中国电影里，还很少出现续集。你为什么想到要拍一个《非诚勿扰2》？
冯小刚：这是我第一次拍续集，我觉得是非常有难度的，对我来说是一个考验。因为很多看过上一部的观众一定对续集有强烈的期待，怎么能够满足他们的期待而不是利用他们的期待，并且拍一部续集要比前面那一集更精彩更好看，让观众不会感到失望？这就是我觉得难的地方。因为我相信很多观众看过上一集之后，听说有续集出来，他们还是很有欲望去看看这故事怎样往下写的。
南方日报：所以你就去找王朔来做编剧？
冯小刚：请王朔来做这部影片的编剧，就是希望能够把剧本做得更丰满、更耐看一些。我和王朔都是人到中年了，对生活的认识和感受跟过去是不一样的。所以在这部电影里王朔写了两个主题：一个是爱，一个是死。这两个主题在电影里像二重奏一样互相策动。我认为不管是爱还是死的主题，我们都要给观众提供一些更不同的角度去看待。在形式上，续集还是延续了浪漫喜剧的风格，比如说赏心悦目的风景，有让大家觉得非常幽默的笑料。现在的制片人对观众的理解还是太简单了，总觉得大家看电影可以不经过脑子，看一热闹就行了，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就是一观众，但我更希望电影能让人琢磨一下。
南方日报：但是，王朔在剧本里讨论的是生死，现在好歹是个贺岁档，你觉得让观众在这个时段笑完了再哭一场、走出电影院心里还那么不是滋味，他们有这个承受力么？尤其是电影结尾时，孙红雷还跳海死了。
冯小刚：没什么关系。每个人都得面对死亡，每个人面对死亡的态度也不一样。比如说，戏里那个活人的追悼会，看起来挺荒诞的，但实际上我和王朔在讨论剧本的时候就在想，我们现实中也有朋友得癌症了，到晚期时，其实吃也不能吃，人也不想见，真要完蛋之前，真是不想见人，所以，会有人愿意在还有精神头的时候跟大家道个别，这其实挺好的。活着做个追悼会，这个真的是有吸引力：你们就当我死了。当然你必须有一个决定，你这一次跟大家告别完了，你真的不能再见人了，你得离开了。这也是一个决心。我觉得我老了也可能那样，每天要是净剩下打针，还不如早点完了呢。
南方日报：那你觉得，这次和王朔的合作算是成功么？
冯小刚：怎么说呢，毕竟我们俩都过中年了，奔老年去了。我们的感受可能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这次就把这些带到电影里了。我们俩之间的合作，用个比喻就是深水炸弹，这种酒你喝过么？不是那种洋酒，是土法的深水炸弹，就是一大杯啤酒里倒上一杯二锅头，喝下去大体还是个啤酒味儿，但过一阵子就翻江倒海了。我觉得我就是那杯啤酒，王朔就是那二锅头。我们俩的合作就是这状态。
关键词：人生
一个人要是能活70岁，我都活完2/3了
南方日报：你刚才说，你将很多自己对人生的想法放到这部戏里了，整部《非诚勿扰2》，看起来很悲观，是不是可以说，你现在对人生的态度就很悲观？这跟你这个喜剧导演的身份不太配啊。
冯小刚：要说悲观，王朔比我更悲观。他经常写着写着就来心气儿了，哗啦啦就收不住了。像孙红雷在戏里活人追悼会上那一大段独白，本来他写完，我删了一遍，发现还有20分钟，我说一个人独白20分钟谁看啊，就让王朔自己删，删成现在这样，还是很多。但我觉得吧，我们写剧本，不管是王朔还是我写，你要我完全凭空捏造一故事，我完全弄不了，我自己总结，之前那些年，我的电影最失败的是《没完没了》，因为那是纯粹编的故事，所以漏洞百出，凑合就完了。《非诚勿扰》和《非诚勿扰2》其实就是把生活、把自己的想法放进去了，我自己觉得是站得住脚的，所以不会让人觉得有太多的漏洞。其实真说起来，虽然我拍了这么多年喜剧电影，但我自己的人生观，现在还真是挺悲观的，或许跟年龄大了也有关系吧，一般人老了，就开始想这些。
南方日报：那你能举几个你生活中让你觉得对这个世界悲观的例子不？
冯小刚：这个就不说了吧，说多了容易得罪人，甚至容易得罪社会。很多事情其实没道理可讲的。比如那次武汉一事儿，一个人要跳楼，楼下一堆人围着看，一边看一边喊：怎么还不跳啊？其实人家本来没想跳的，但后来一急，跳下来了，所有人都散了。这种操蛋的事儿，太多了。
南方日报：你这部戏里的态度看起来不但悲观，而且苍老，或者用你戏里的话说，这叫苍孙。
冯小刚：其实吧，就我现在这个年龄，对生活的归结有点多余。但戏里的确有这些方面的表达：退休以后干什么啊？准备死在那儿啊？王朔也是，剧本里都写着呢，要找一个地方死，春暖花开，面朝大海，背靠青山，我也想过，是不是要找一南方呆着啊。但是有人和我说，你想这些还有点早，但一个人要算他活70年，我都活了2/3多了，差不多了。
但人老了也有缺陷，想象力就少了。我觉得王朔最强的一点，就是他这么大岁数依然保持着想象力。你看这个剧本，开头他写了场离婚典礼———大家都知道结婚要有典礼，但他就能想出一个离婚典礼来；后面还有试婚，试婚嘛，不就是同居嘛，现在有那么多人都同居着呢，但他就能想着，试婚不试蜜月，就试七年之痒，看谁比谁更讨厌；试白头偕老，一个人装老年人，看另一个怎么办。他一直就有这种想象力，像当年的三替公司，《顽主》里面的，看着荒唐但也真可能发生，这叫黑色幽默。所以人可以老，想象力不能老。
关键词：感情
什么爱情都是错的，婚姻就是将错就错
南方日报：但是你现在这种心态，和你之前在金马奖发表的那些颇有战斗性的言论有点不太相符。那你现在究竟是一个什么心态？
冯小刚：我现在的心态特别轻松，因为实际上我今年是拍了两部电影，根据和华谊签的合同，我拍一部《唐山大地震》就已经完成(票房目标)了，所以拍《非诚勿扰2》，我完全是一副搂草打兔子的心态，拍着玩儿，把自己想表达的东西表达一下，就行了，票房上也没有压力，半点都没有。
至于金马奖那次，我知道徐帆去了他们也不会给奖，但徐帆不明白啊，所以她要去，否则她会说我：怎么一到我这儿你就打击我说不行呢？所以他们就算根本没邀请我，我也自己买机票去了。那么多电影节邀请我，我还没去呢，但这次我不怕现眼，为什么呢？因为她是我老婆啊，真拿不到奖，就算想找个人的手抓一下，抓着我的手也舒服点不是？真要给老婆拍马屁，这种明摆着会有挫折的时候，不是最合适的时机嘛！但这事无关爱情，这是亲人之间的事，如果是我妹妹，我肯定也会去的。
你们说《非诚勿扰2》是一个悲喜剧，但我觉得整个生活其实就是个悲喜剧，就拿金马奖这事来说，徐帆没拿奖，但过了没几天，澳大利亚那边一电影节，告诉我给我颁一最佳影片奖，陈道明是最佳男主角，你说这算什么？有悲就有喜，这是肯定的。就看你在乎什么了。
南方日报：《非诚勿扰2》里有一句台词，说不管什么爱情，其实都是错的，而婚姻就是将错就错。那你觉得，你和徐帆之间的婚姻算是将错就错么？
冯小刚：我应该不属于这个。但我也真这么觉得。我之前看过报道，说一个人的感情，那种特别动情的蜜里调油的，蜜月最长也就一年半，18个月，因为这时候人体会分泌一种特殊的荷尔蒙。但人体会自我调节的，这种荷尔蒙分泌多了也不行，就有另一种物质来中和它，最多19个月，原来那种荷尔蒙就终结了，所以之后大家就会觉得平淡了，过日子就得开始相互容忍，但两人朝夕相处，绑在一起实在太难了，可你也不能老换人来保持你那荷尔蒙啊，所以，过了18个月，也就将错就错吧，你就把这事儿弄愉快点，别跟生活较劲。
南方日报：但在《非诚勿扰2》里，葛优和舒淇到结尾还是没能在一起“将错就错”。
冯小刚：我觉得舒淇和葛优两人没合上拍的一个原因是，舒淇是找感情的，葛优是找婚姻的。这是两个人试婚失败的原因，他们的出发点不一样，所以就会出现很大的问题。有时候写爱情故事往往是把所有的笔墨都落在两个人身上，但是我们的生活不是这样的，即使是热恋中的两个人，他们也有各自的朋友。他们和朋友的那种关系也都很有意思。这个电影其实就是摆出了另外一条很重要的线，就是孙红雷和姚晨这条线。他们这条线看上去好像是舒淇和葛优之外的一笔，但实际上孙红雷姚晨和舒淇葛优之间的交往，我觉得还是介入到他们的关系里面去的，而且会作用于他们俩的关系，没有这一笔，这个电影会显得非常单薄。有了这一笔之后，我觉得人物关系更加丰满了，就是和生活也瓜葛上了。否则的话，就他们两人完全从生活中抽离，我觉得这个电影看起来就会有很大的问题，我们还要把它和生活融在一起。
娱评
冯小刚变成了陈凯歌姜文变成了冯小刚？
郑照魁
今年的贺岁档，被称为历年来最强的一档。因为从没有过这么多国内重量级的导演聚在一起，集体展示他们的最新“成果”，按照传统一点的说法，这叫汇报演出，或者说也算电影界的一次春晚。而3部最重头的电影看下来，却发现不论是陈凯歌、姜文还是冯小刚，他们的心态集体发生了变化。与其说这是中国电影的大环境逼迫他们改变，倒不如说是他们的年龄和岁数，促使他们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从作品上来看，冯小刚变成了陈凯歌。虽然不如陈凯歌前些年那样喜欢阐述哲学意象，但毕竟《非诚勿扰2》里他也开始阐述自己的生命理论了，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一直以来他就是这么干的，但这一次，他表现得更加明显。死亡，情感，生活，每句台词背后透露的都是苍老和悲观。所以，如果你想延续着看《非诚勿扰》中的那个轻喜剧故事，这次你可能要失望了，因为你只能看到一部悲喜剧，甚至如果你觉得台词不好笑的话，那么你只能看到一出悲剧。
姜文变成了冯小刚。以往的姜文作品，有幽默，但并不像现在这么刻意。或许是之前《太阳照常升起》给姜文的刺激太大，评论家都说“看不懂”，所以这次姜文憋着劲儿要拍一部能让大家看得懂的电影。但故事讲完，你却发现《让子弹飞》跟之前冯小刚的太多作品一样，走出电影院，当你想回味的时候，你不会像看以往的姜文电影那样去进行一些思考，留在你脑海里的只是一句一句听起来好玩又搞笑，很容易形成流行语的台词。此前网上所谓的“交口称赞”，如果你仔细看下去的话，会发现除了那些空洞的赞美之外，真正评价这部电影好看之处的，所能举的例子也唯有台词。
但陈凯歌并没有变成姜文，这让3人之间的大循环没了出路。如果非要说陈凯歌变成什么了，勉强点说，他的作品变成了差不多10年前的何平，曾经的第五代导演里的另一位标志性人物。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赵氏孤儿》和《天地英雄》还真有那么点相似之处，虎头蛇尾，前半段让无数人津津乐道，后半段却很明显地虎头蛇尾。但陈凯歌还有一大优点：他变平和了。从诸多采访中可以看出，凯歌导演这一次虽然讲述的是一个无比宏大的悲剧命题，但面对批评，面对媒体，他的态度都已经平和了太多。
当然，就普通观众而言，其实并不需要关注导演变成了一个什么人，观众只需要关注这些导演拿出的作品是否好看。但不论是《让子弹飞》还是《赵氏孤儿》甚至《非诚勿扰2》，其实依然都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因为导演的目标和出发点相同：都是拍来取悦观众的。故事差别很大，但目的和取悦观众的手段却是相似的。而从中国电影本身的角度来说，这3部电影也都算是精品，基本上你不会像看以往的大片那样对他们挑出无数的毛病。所以，你完全可以认为，中国电影导演到了今年，终于算是变成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