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讲堂》之冯小刚“有一说二”文字实录
壹 续集难:借壳下蛋也得有好东西
张会军:我先问冯小刚一个问题,刚才下面有很多同学一直在问,说《非诚勿扰I》是根据原来一个电影改编的,它的电影剧作是有一定的基础。这部片子等于是根据第一部片子的故事编辑的。在很多场合人家都说拍续集难,而且很多人会把它与第一部片子进行对应,您在做编剧和拍摄的过程中,觉得有什么样的难度?
冯小刚:快过年了,还有两天,在这儿先祝大家新年好。
这个剧本当时说要做续集,我刚拍完《唐山大地震》,因为这个戏拍得特别辛苦,非常怀念拍《非诚勿扰I》时候,那时在北海道拍那个片子非常愉快。拍《唐山大地震》的时候想一定要再拍一部这样的电影。
刚好这个时候我就到王朔那儿去玩,他看完《非诚勿扰I》,觉得非常有意思,王朔很多年前已经不写带有调侃的现实题材的、离很生活很近的作品,这次又勾起他写的欲望。看《非诚勿扰I》的时候,觉得好些地方可以再深挖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就写续集。我们俩人在一块儿聊了几天。
因为《非诚勿扰I》,片子里舒淇和葛优在谈恋爱的时候已经结束了,现在做一个续集,自己也想知道这两个人继续谈恋爱是什么样。如果继续谈恋爱,完全按照《非诚勿扰I》的路子走,不知道观众有没有疲劳感,我自己有疲劳感,这时它应该有一些变化。但是如果结婚,这个事就走到死胡同里。所以,王朔就出了一些主意,我们可以试婚。其实仅仅试婚对我来说、对观众来说也不会有太大吸引力,现在好多都是大家在一起同居,同居和试婚有什么不一样?经常两个人在一起住了4、5年,跟婚姻基本上没什么不同。所以,王朔就说不试甜蜜,不试蜜月,就是试七年之痒,试夫妻在激情过去的时候双方变得麻木,双方都会放大对方的缺点,试这个。这个非常有意思,这是戏剧的一个壳,可以往里装很多有意思的东西。然后把婚后的乏味期压缩在一个月、两个月时间里。我当时以为整个电影靠这个拉下来,但是我希望增加两个人物,王朔让增加的这两个人物出场,就想了一个离婚典礼,这个离婚典礼可以勾起他们的人物关系。其实离婚典礼可以反向,做一个跟结婚典礼一样的,当时我觉得非常好,是别开生面的一个电影。后来我还是删了很多很可笑的地方,得围绕两个人试婚。在这个过程中让他们分开,再写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最后靠李香山的死重新拉近他们的距离。是这么一个故事。直到最后都要开拍了,王朔有一天跟我说,原来我是打算结尾处是邬桑再重唱一遍老歌《知床旅情》,王朔觉得听实际的钢琴,配合看仓央嘉措的情诗。
文学故事剧本大概就是这样。而且在写的过程中,尤其是男女主人公分开以后,一下我觉得王朔写的东西,原来还是在写剧中的两个人,然后我就发现他回到北京,他说冯小刚你不用陪着我了,我可以自己去弄,我本来希望我每天陪着他聊,然后他开始自己弄,像孙红雷演的那个角色,说到他女儿什么的,其实都是王朔的女儿跟王朔说的话,包括面对生死的态度。
我说这是一个贺岁片,中国电影也很少有这么大篇幅讨论生死的话题,其实这个剧本越到后来越走心了,越看到最后会越往你的心里头去,像喝了酒似的有点上头,就像我形容的,我是一扎啤酒,王朔是一小杯二锅头,倒满了二锅头,二锅头和啤酒产生反应,这就是我们合作的一种效应。
张会军:我们看到《非诚勿扰I》的时候,葛优和舒淇两个扮演的人都是有一搭无一搭,现在《非诚勿扰II》这两个人反了,葛优想奔着这个事去,舒淇也想奔着这个事,但是最后在房间里说这个是要婚姻,这个是要感情,咱们俩走岔了。当时考虑这两个人的反差关系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冯小刚:当时主要是姚晨来了以后,在餐厅一起吃饭,到那儿之后我突然发现他们在那儿呆着没兴趣了,有一个冲突让他们分开。在这个地方我跟王朔也反复讨论,我说要给观众一个非常不明确的原因,王朔坚持认为其实男女之间有时分开不是因为一个什么原因,我们也曾想过葛优在山下酒店里见了他原来的女朋友,被舒淇看到了,但舒淇没吭声,回去问他,你今天见什么人。葛优可能觉得出于一个男人,不愿意解释,越解释越复杂,可能会说跟朋友在一块儿喝咖啡。马上舒淇就说你不忠诚、你撒谎,我明明看到你和一个女的在一块儿,你为什么撒谎?因为你撒谎,这件事对女的来说会把它上升到一个特别大的严重事态。王朔还是觉得就是因为没感觉,以为爱上了,但只是好感,因为好感在一起,舒淇演的笑笑觉得这是不道德的,这样可能离生活贴得更近。
张会军:很多人看了这个片子以后会问冯导演,这个片子有没有可能拍《非诚勿扰III》,有没有这个可能?
冯小刚:其实拍续集或者拍《非诚勿扰III》,主要是借着这个壳下一个蛋,就看你真正有没有一些什么好的东西出来。在我看来,15年以后,倘若我们都还在,我们愿意看到一个70岁的葛优和一个50、60岁的舒淇,这两个人假如后面一段时间没在一块儿,可能突然在某地遇到了,我倒是想拍两个老人时隔这么多年再邂逅有一个什么样的感觉的戏。那个时候我们在剧组拍戏开玩笑的时候就说了,舒淇既然你现在也没有谈恋爱,你也没有结婚,干脆别结婚了,等到你五六十岁的时候再邂逅一个人,这是一个玩笑。
贰 接地气:再拍电影会更任性一点
张会军:冯导演在很多场合下你都说拍电影得接地气,就是为老百姓娱乐,或者让老百姓在看电影当中能够享受。你拍《非诚勿扰II》的时候,走心,接地气,想着老百姓,这种创作手法是你一贯的风格吗?你现在怎么想这个事?
冯小刚:我不太愿意胡编、捏造一个事,就像片花里《没完没了》,彪子演的就是纯粹捏造的。有一次跟葛优开玩笑,那时大家老说葛优是格朗台,葛优抠门,如果把葛优绑架了,找他老婆要钱,葛优就得自杀了,“别赎我”。
开玩笑,这是完全捏造的一个东西。后面的片子,《一声叹息》、《手机》包括《非诚勿扰》,都是从生活中来的。我们经常说一句话“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编剧讲的故事也应该是从生活中来,到生活中去。可能让它有点变形,但是根源还是在这儿。只有根源在这儿的时候,导演才能判断这个事成立不成立。生活中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人遇到这样的事的时候反应是什么样,都是可以参考的,不是没有遇到过的,或者完全没有过的事。做电影这个东西,有时可能完全依靠编剧,《集结号》、《唐山大地震》、《夜宴》这三个片子基本上靠编剧。我的生活经验其实不太能够捕捉这些,《唐山大地震》还好一点,《夜宴》就是从书本中来到书本中去,是这样。
其实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我年龄也不小了,不像过去刚开始拍,觉得后边还有大把的时间,我现在觉得可能拍不了几部电影,我跟华谊还有5部的合约,我不打算拍到让大家都不愿意看了才不拍摄。我觉得更多的是今后做电影的时候,可能更多是要有自己的生活体会,或者你的电影态度要放到这个电影里来。
我一开始拍电影完全是出于作为一个观众对电影的迷恋、喜欢、神秘,艺谋、凯歌他们那时开始拍电影的时候,《红高粱》、《霸王别姬》、《大红灯笼高高挂》都拍完了,我还没拍过电影,我也没在这个行里。所以,进入这个行业当导演,就是因为喜欢、有兴趣,也能吃苦。但是那个时候的动机是纯粹的,和在座的很多人是一样的。拍贺岁片以后,我开始发现这个事是一个赢房子和赢地的事,能挣钱,能出名,这个阶段我是一边拍电影一边把钱给挣了。现在我觉得我挣的钱肯定这辈子花不完了,我有点回到兴趣上来了,如果再拍个5、6部电影,我会再任性一点。当然我不觉得我和观众之间有多么大的误会和差距,但是我会把更多自己的想法放进去更多一点。因为赢房子、赢地的事已经完成了,现在是图一个乐。也可以不拍,如果现在有一纸命令出来,说冯小刚不允许拍电影也没什么。
张会军:你刚才说你拍电影不迎合观众,也不看谁的脸色,说到编剧我想多问两句,好莱坞电影都是编情节不编细节,你刚才说你的片子情节也不编,细节也不编,这里有很多问题,在剧作的原创作上,还有导演的二度创作上,怎么把握情节的假和细节的假的问题?比如像这部片子里,估计有很多情节也不一定我们谁都经历过,但是现在呈现给观众的伤感、欢笑也有。你怎么看情节的真实跟细节的真实?
冯小刚:情节我觉得是需要智慧,细节是需要你观察的敏锐。这两个我觉得其实都挺重要的,情节需要有想象力。比如说王朔弄离婚典礼,这个事好像生活中没有,但是可能很多人脑子里想过,我不知道你想过没有,我今儿想过快死的时候,不要到完全不能自主的时候把亲属叫来,最好在我尚能保持基本尊严的情况下,还能坐在那儿跟人交谈的时候,可以跟朋友告别,死了大家也不用再来。我不喜欢看着一个人躺在那儿,哪怕是我的朋友躺在那儿,我也不喜欢。
生活中有很多离了婚了的人,确实还是特别好,反向思维、逆向思维的电影是需要想象力的。中国的编剧就是想象力往往不够。细节决定了最终生动不生动,人物是不是有血有肉,这一点我觉得我是有这方面的强项。我其实平常中生活中的人、事,说话的语气、表情,我非常注意。葛优在这一点上也是,你跟葛优是非常好的朋友,你知道葛优,他其实是很写实的一种表演方式,他和所有的喜剧演员都不一样。葛优经常跟我说,喜剧在台词和剧本、情节上,他说他从来都是按照正常的生活逻辑在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