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松对话贾樟柯:“天注定”是《小武》

2013年12月23日11:31  新浪娱乐 微博
贾樟柯导演 凌代军摄影 贾樟柯导演 凌代军摄影
贾樟柯导演 凌代军摄影 贾樟柯导演 凌代军摄影

  程青松:首先祝贺《天注定》获第66届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编剧奖。你从处女作《小武》开始,到后来的《世界》《任逍遥》《二十四城记》《三峡好人》等,都是以一种有别于其他电影的态度和方式,在构建中国时代变化下的个人现实。今天看来,这些“人”的文本具有了不可低估的文献性和普遍性。一路走下来,中国社会十余年的变迁,都能在你的电影里找到对应的公共经验,这太有力量了。当初是什么让你选择了以《小武》这样一个故事来开启自己的电影之路呢?

  贾樟柯:其实,在《小武》之前,已经有一个成熟的项目,就是一个短片,叫《夜色温柔》。

  程青松:怎么变成了先拍《小武》呢?是因为那年你回到家乡吗?你多次提到,回到家乡后,家乡和家乡人的变化给你带来巨大震动。

  贾樟柯:我觉得可能要从之前我自身的情况说起。因为我23 岁才上电影学院,一般大学生应该是18 岁,我的年纪算是非常大了。到电影学院之前,实际上我有一部分社会经验和社会经历,具体也没做什么事,是非常困顿的几年。所谓向前走就是要上学,前不了,退也退不回去,退就是跟其他同学一样在当地找一份工作生活下去。

  程青松:这种状态在你后来的《站台》里能看到。

  贾樟柯:因为自己一直喜欢电影,还是希望能从事这个工作。20 世纪90 年代那个时候,如果不上电影学院,看起来从事这个工作的机会非常渺茫。这样的话,就是所谓坚持,当然也是被逼的,因为不坚持我也不知道应该干吗。所以一直到上电影学院,就是这么混了几年。实际上一上学之后紧迫感非常强。因为我觉得我已经23 岁了,我有的同学都大学毕业,都结婚了。我的迫切并不是生活的迫切,而是创作的迫切。

  程青松:那在创作上你是怎么起步的?

  贾樟柯:我觉得有很多相对成熟的故事和电影可以写出来,可以去拍。我那个时候能做的就是写剧本,我写的第一个长篇剧本就是《站台》,就是在学校三楼还是四楼的自习室,每天晚上写一点儿写出来的,这是剧本层面。因为我自身是学文学的,以前也写过小说,写剧本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比较没有障碍的工作,但我很清楚自己的目标是当导演。 

  程青松:导演是一项实践性很强的工作,必须要有经验,要有对电影工业的认识和了解。刚开始一定很难吧?

  贾樟柯:是的,那个时候我们就开始拍短片,我自己拍了三部短片。第一部是《有一天在北京》,是一个纪录片。有一个机会得到一台摄影机,就跑到天安门去匆忙拍,虽然非常草率和匆忙,但那是我进入剪辑工作的一个开始。因为那个素材是瞎拍的,怎么组织成一部电影,剪素材给了我很多发现,我觉得电影很多时候不是纸上谈兵的,必须去拍才知道。比如说剪辑的可能性,怎么通过剪辑重新建构一部电影,这些都是这个短片一下子让我了解到的事情。第二部就是《小山回家》,是一部相对完整的剧情片,有50 多分钟。我经历了从筹备、写剧本一直到所谓发行的一个完整的过程。我们当时还拿着片子去很多大学放过,找到这个片子的观众,跟这个片子的观众进行交流。在这期间,培养了我某种演讲能力,这个很重要。

  程青松:第一次放映《小小回家》的时候我也在,很诚恳的一部作品,叙事很先锋,令人印象深刻。

  贾樟柯:第三部是一个无剧本执导的《嘟嘟》,那个片子大概有十几个同学一起,我做导演,没有剧本,一边拍一边想象。那个是因为想感受和体会一下,在没有剧本的情况下怎样完成一个叙事性作品,我觉得那个对我能力的培养也比较大。这三部短片让我学习到很多,我一直没有把这三部短片当作我的作品,因为是学生时代的作业。虽然《小山回家》是很多人会提到的一部电影,也有很多人认为这部电影是我的处女作,但其实它不是。对于我来说,它始终是一个学生作业。到快毕业的时候,也就是1996 年、1997年的时候,我还是非常想拍长片。

  程青松:处女作多数情况下是导演自身经验的沉淀,蕴含他多年的能量,你前面说,《站台》的剧本早先已经完成了,为什么没有先拍《站台》?

  贾樟柯:我是一直想拍《站台》的。但《站台》有10 年的时间跨度,里面有很多群众场面,我知道它是一个动用资金比较多的电影,所以也没期望马上可以拍。那个时候我就想拍胶片了,因为之前都是录像作品,到1996 年的时候我想筹备一个短片,用胶片拍,叫《夜色温柔》。这个故事到现在我都很喜欢,是讲一对男女,他们相爱很久,从来没有同处一室,就是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过去的那种爱情状况。有一天,这个男孩的同事出差了,有一套空房间,两个人就一起去过夜,就是两个人物,一个初夜的故事,通过性来探讨人和人的记忆、信任,还有过往这些话题。我觉得剧本还不错。

  程青松:这个短片当时已经有投资了吗?

  贾樟柯:有了,因为《小山回家》在香港独立短片及录像比赛中获了奖,所以香港有两个刚留学回来的年轻人,他们成立了一个小公司,叫“胡同制作”,其中这个合伙人也包括我现在一直合作的摄影师余力为,有一点儿投资。

  程青松:总共有多少钱?

  贾樟柯:当时有30 万人民币,想1997 年春天拍,我把演员选好后,就回家过年了。那一年回家过年对我震动比较大,因为那一年我已经26 岁了,我的同学都已经变成了生活秩序中的人,我自己还在秩序之外,还是一个学生。我的同学很多都有小孩了,他们都已经进入到真正的生活里面,回去之后就听了很多事情和故事,我同学已经有夫妻的问题、爱情的问题,有家庭的问题,有跟父母的问题,有朋友之间的问题。尤其是夫妻感情的问题,这是在我的生活当中从来没有体验过的。那个时候我觉得整个县城空间环境变化也很剧烈,我出生时就有的一条街道是县城的主街道,要拆掉了,那个街道从明朝晚期一直到现在没有变过,当时我非常失落,因为我太喜欢我的家乡了。我觉得我在我的家乡街头流落了好几年,从中学毕业到学电影。可以说每一个角落都是我的一个存在。另外一方面就是老县城旁边开了一个新的市场,那个市场以前是卖衣服和杂货的,我回去发现全部变成了歌厅,就是很蓬勃的色情业。为什么会有色情业呢?因为背后开始有私营经济,包括私人煤矿。整个社会进入到了一个新的经济运行模式里面,大量的情感问题也随之而来。这个春节让我产生了一种即兴的、突发的想拍一个电影的念头。我就开始在心里面悄悄地换计划,把《夜色温柔》的短片计划换掉。然后我就开始写剧本。写剧本的时候我开始就是想写一个手艺人,因为我跟手艺人特别熟,也就是我在街上混的那几年,我的朋友都是手艺人。

  程青松:就是小偷?

  贾樟柯:不单是小偷,比如我朋友里面有裁缝,有修手机的,有刻图章的,有修表的,甚至有在电影院扫地的。大家都是每天在一起混,我就特别想拍一个这样的手艺人。正准备落笔的时候,我有一个同学是看守所的看守,他说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一个小学同学在里面住着,就是犯人,他是我们那儿很出名的小偷。然后我就问他平常在号子里面,能不能说话?能不能接触?他说没问题,一样,有人权,在里面聊天、喝茶都行。我说他跟你们聊什么?他说这小子是个哲学家,老问我人为什么活着?他是按笑话来说的,我听得特别认真,听了特别感动。我觉得,人不管有什么样的罪名,只要人的这种终极的疑问还在,他就是很有尊严的。

  程青松:从创作来讲,以一个小偷为主角是非常冒险的,但是《小武》却让观众产生了认同感,应该是与你的态度有关吧。

  贾樟柯:我想是的。我要拍的是一个变化的中国,从回到家乡那一刻开始,我意识到我工作的背景就是一个变化的中国。说实话,在我过去的电影的储备里面,除了《站台》之外,基本上都以历史故事为主。因为我对历史非常着迷,《站台》跟我个人有很密切的关系,因为它也是一段我实在无法割舍的历史,就是20 世纪80 年代。而且我觉得我在那个年代长大,那个年代给了我很大的希望,也给了我很大的创痛,它让我变成了一个独立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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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小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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