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松对话贾樟柯:天注定是《小武》(2)

2013年12月23日11:31  新浪娱乐 微博

  我觉得如果没有80 年代,我可能没有自我的意识,也就随波逐流地这样生活下去。特别是80 年代末的那个事件,它让我选择了艺术。我喜欢的东西多,那时候我最喜欢做生意。我组织同学,倒卖酒,赚了很多钱,在中学里我们都是属于比《小时代》里的人有钱多了,还倒卖烟,我们还有一个同学倒卖钢材,主要做的就是烟、酒和钢材。所以没有1989 年,我绝对就做生意,开煤矿了。肯定是什么赚钱,做什么。但是因为1989 年那个事情让我喜欢上了艺术。除了《站台》之外,我喜欢的就是历史故事,我想拍1927 年,还喜欢晚清什么的。到了《小武》那一年,我突然意识到每个导演其实都有属于自己的时代。

  程青松:有种顿悟的感觉。

  贾樟柯:也有某种所谓外在的因缘,这个因缘就是你恰逢生活在这个变革里面,所以这个变革不但是人心的变化,经济的变化,一草一木都在变化,墙都会被拆掉,房子都会被拆掉。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很清楚地知道我可能需要很长时间去面对跟表达的就是变革下的人们,我很庆幸我很早就有这种意识,拍《小武》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个创作一直延续到今天,背后的主题其实是没有变的。

  程青松:《小武》是1997年拍出来的,剧本也是从1997年写的?

  贾樟柯:大概就是春节,我用了两三个星期把剧本写完。写完之后,我要给我的制片人看,那个时候还没有电子邮件,我就跑到邮局,我记得十几块钱一张往香港传真,我把那个剧本传真了过去。

  程青松:花了多少钱?

  贾樟柯:我忘了,传真完之后打了个电话,那个钱不够拍,我们说就拍16 毫米。因为我也很迷16 毫米,我研究过很多独立电影,他们都是用16 毫米完成的,而且它的灵活性,它那种手持摄影机的感觉都是比较适合《小武》这个电影。而且拍16 毫米也便宜,就改成用16 毫米拍长片。我记得是4月10 日开机,一共拍了21 天。

  程青松:30万拍一个胶片长片,现在看来,几乎是一个神话。那个时候我已经入学了,我记得你去郝建老师办公室,当时说要开一个学校证明之类的。

  贾樟柯:因为要执导电影。那个时候拍电影的比较少,肯定要联系场景。

  程青松:还要以单位的身份。

  贾樟柯:还需要一个单位介绍信。

  程青松:处女作在家乡拍,在拍的过程当中有没有遇到一定的困难?

  贾樟柯:其实整个执导谈不上有困难,因为我觉得我自己感觉,就是拍《小武》有一点儿突然上身了,就是能够马上很熟练地处理场面,能够很熟练地跟演员相处,来指导表演。说起来,那种感受是你突然觉得工作能力上了一步,很自如。但是实际上是过去那三部片子的一个沉淀,特别是《嘟嘟》,因为《嘟嘟》是在完全没有剧本情况下的一个训练。我自己以前学画画,我们学画画有一个训练特别好,就是画素描的时候我们经常舍不得改那个稿子,希望能把它画成一张作品。有一次,我们一个老师就跟我说:“贾樟柯,你不能这么画,你要狠改,你最后这张画是黑糊糊的一片,很难看也没关系,关键是通过这张画你要学会东西。素描主要是带给你造型能力,不是说要给你留下很多过得去的作品,哪儿没用,你就改哪儿,涂哪儿,你就去做。”我觉得这个经验带给我拍短片的一种心态,我拍短片不是要拍一个精致、精彩的电影,我就是想解决很多问题。所以到《嘟嘟》的时候,我就是给自己一个极限。因为传说中很多导演都是在没有剧本的情况下拍电影,我说我尝试一下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创作状态,的确是很有挑战。但是它同时给你另外一方面能力的锻炼过程,通过《嘟嘟》,我得到了。可惜这个片子丢掉了。

  程青松:我看过。

  贾樟柯:但是那个拷贝丢了。

  程青松:传到大家手上的应该还有一些。

  贾樟柯:我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通过这个作品的练习,到《小武》的时候,我觉得特别得心应手,我从来没给人当过助手,每一次都是独立拍,所以这个能力的锤炼到《小武》的时候就显得不会有太多的挑战。其实,要说到困难,的确还是来自资金的困扰。因为我知道我的片比必须是3:1,我必须在20 天左右拍完。所有的合作者全部是友情出演,友情是很大的压力。

  程青松:变成若干年之后,这个友情,别人当年帮你的东西就好像欠债一样。

  贾樟柯:友情意味着在这个过程里面,你不能有太多严厉的要求,因为人家本来就是来帮忙的。

  程青松:对,组织大家去看。在创作过程中,你写剧本的时候,人物角色,其实是小武先产生,后面这些周边的人物,包括胡梅梅这个人物,也是那条街道的,是那些色情街道产生的人物吗?因为那个人物给大家的印象还很深刻的,她还要给家里寄钱之类的。

  贾樟柯:当时我们县城里面开了很多歌厅,歌厅里的女孩,我记得最多的就是东北女孩跟四川女孩,这是歌厅小姐里面占比例比较高的女孩。在县城里面有很多关于她们的故事,比如有家庭决裂的,男的爱上一个小姐,结婚了,又离婚了,有很多这样的故事。所以我很关注这样的一些人物,于是在剧本里就写了这么一个人物。

   程青松:《小武》中细致地描写了小武所遭遇的三重打击:被朋友抛弃,爱情的落空,回到家里又被老父亲赶走。其实冲突还是很强的,但你在对人物关系的处理上,对冲突的处理上都很谨慎。

  贾樟柯:因为小武是一个恒定的人,他是一个跟不上变化的,看起来要被这个变化淘汰的一个人。但是对我来说,我还是把它处理得相对来无影去无踪。比如女主角,这个女人进入他的生活,然后又很快地离开他,他无法把握自己的爱情,实际上他已经无法把握自己的生活,无法在这个变化里游刃有余。还有他的一个朋友,后来不怎么玩了,他停下车骂对方,问对方为什么不理他,对方说没有不理他,只是兄弟太多了,给忘记了。但是你想,他那么在意,他也会感受,他也会反省自己。

  程青松:这样的处理很精妙,观众在看的时候注意力会集中在冲突背后,小武与现实遭遇的困境,而不至于被简单的冲突给带跑了。我记得这个电影拍完了之后,去参加了柏林电影节。

  贾樟柯:对,1998年参加的。1997年底知道会入围。

  程青松:《小武》去柏林之前在北京放映的时候,当时大家看了之后得到的反馈,你还有记忆吗?

  贾樟柯:不太记得了。在洗印厂的时候,有一个人让我很难忘,他拍着我,问我干吗?我说我拍了一个长片,在做后期。他说怎么样?我当时当然很苦恼,因为制作上有很多问题。他拍着我的肩膀说,你拍一次就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当导演的。当时把我气坏了,真的是这样。我真正意识到人们喜欢这个电影是从柏林电影节开始的。

  程青松:在柏林电影节上的情况是怎样的?

  贾樟柯:当时是在柏林电影节的青年论坛上放的,那是在一个很古老、很大的剧场里面。初生牛犊不怕虎,那个时候没有功利心,也不琢磨要赚钱,也不琢磨要获奖,就是有一种快感,我把我真实的生活拍下来,就放出来了。我记得放完有问答,我们在后面那个入口一直等结束,结束以后灯一亮,主席带着我往下走,上台要做问答。我觉得那是我第一次走得最漫长的一条路,因为两边的人都站起来鼓掌。在这个掌声里面,我上了台,我觉得那个时候受到欢迎了,因为没有一种礼貌是需要这个样子的,真的是能看到,很多人冲过来握手什么的。我一下子觉得这个事严肃了。本来我拍电影的时候也不是很“严肃”,这个“严肃”是指我对这个工作还有怀疑,我还在犹豫是不是要做导演,是不是要做电影,因为那个时候电影不景气,这条路不好走。家里的阻力也非常大,我爸爸妈妈那里倒没有什么阻力,主要是我的亲戚里面,因为跟我差不多同龄的,他们都做了很好的生意。

  程青松:亲友希望你有一个稳定的生活,稳定的收入。

  贾樟柯:他们做房地产,做煤矿,做运输,做物流,都很赚钱的。而且关键是他们这些生意,大部分是在我父亲的帮助下开始起步的,他们不懂我在干些什么。所以我有时候也不懂我在干什么,因为我初次成为一个导演,一定有很多自我的怀疑,有很多大量闲散的时间不知道该干嘛。要完成第一个作品,有些东西是要等待很长的时间的,并不是每天都在忙,在等那个时间的到来。

  程青松:不像舞台戏剧,看完就有反应,电影还要等很长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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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小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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