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张艺谋:年轻导演活在一个最好的时代

2014年05月12日10:47  新闻晨报 收藏本文     

  新闻晨报记者 彭骥 实习生 马诗韵

  如果说,每部电影都是导演的孩子,电影中的每个部分都是孩子身上的血肉;而父母看孩子总是看不够的,并且会有特别倾心的地方,譬如圆嘟嘟的小嘴巴、肉乎乎的小脚丫……那么,《归来》于张艺谋的“小脚丫”,是那一封封充满文字之美的信。逐字逐句背诵着“拉水的母马要生小马驹了”,张艺谋沟壑遍布的脸终于舒展了一些,满是诗意笼罩下的神采,俨然回到上世纪80年代那个为精神之美激动得双眼放光的文艺青年。关于《归来》,张艺谋精选了几处原著和影像的抉择,详加解剖,不啻一堂全是干货的“导演讲堂”。

  念信,最爱“春天来了”那段

  ——“我不谦虚地说,两个老人,念五封信,干念干听,镜头不出去,不闪回,在全世界的电影中都很少,因为这根本是文学。 ”

  晨报记者(以下简称“记”):你聊过拍一部电影,往往先被一幅脑中的画面驱动?

  张艺谋:其实也没那么绝对,有时候画面是创作构思的一个原点,仅此而已,可千万不敢把它变成一成不变的(规律)。非要说的话,《归来》于我,就是冯婉喻举着牌子,风雨无阻地站在车站,眼巴巴地等,也许是这样一个画面。

  记:当初是如何决定拍这部小说的?

  张艺谋:小说是文学策划推荐给我的,当时它还是清样,没有出版。我读第一遍,最直接的选择是买不买它。因为当时策划和我说,你赶紧看,现在好几个人想要,表态晚了,就要卖给别人了。我当时的感觉是,它当然是部好小说,但差不多五分之四拍不了,但觉着后头回家部分可能是有意思的,还是买了,没有细想。据说再晚个两天,就要被别人抢了。

  在我看来,小说分三部分嘛,第一部分,陆焉识在西北劳改。第二部分,陆焉识、恩娘、婉喻的家庭故事,很像一个大宅门文化底下的东西。第三部分,陆焉识回家,他要给自己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这三部分都可以拍成不同的电影,一部电影拿不下这三部分。原来想干脆拍后面两部分,第二部分我们甚至找人动笔写了,那时候陆焉识才二十多岁,陈道明变不了那么年轻,就要换另外一组年轻演员。考虑下来,还是觉得回家这个主题更好,因为它涵盖了中国几十年的历史。

  记:第三部分在电影中还是做了一些不一样的处理,比如陆焉识的子女中只保留了小女儿,身份也从知识分子变成了女工。

  张艺谋:其实我们不必让话题一直围绕原著展开。电影是电影,原著是原著,不应该围绕原著看电影,所有的导演都不愿意回答这种问题。因为电影不是作为文学拷贝存在的。

  就电影表达上,首先我不爱拍长的电影。一般电影超过两个小时,我就觉得偏长了,尤其文艺片。所以这个电影正片只有1小时45分,加上字幕1小时51分。这么短的时间,人物太多会分散。陆焉识有儿子、儿媳、孙女、大女儿等,他们的任务其实是差不多的,那就搁到一个人身上来。我们老说冰山一角、以小见大,就是这种简约。

  原著写得很细致,陆焉识逃回来,偷偷跟踪妻子,然后自首,出生入死只要看一眼就知足了。这种描写很有意思。我们想,陆焉识出来喊妻子,代表了不顾一切的心情,这时候只希望妻子现身,怕错过。等候的人过了点没等到,有一万个理由胡思乱想,比如是不是她下车的时候摔倒了、没看到纸条,等等。他这时大喊,是想最后再挣扎一下。两个方案中,我选了后者。

  我们还有些设想也挺有意思的。比如,可不可以商业一点?我们设想,丹丹发现方师傅曾经欺负过她妈,就找到方师傅他们家,一把火烧了。火起,丹丹跑回来,警察当着陆焉识的面,把她押走。丹丹上警车之前,扭过头叫“爸”,那时陆焉识多刺激,都不知道什么事儿,但观众知道。这是不是挺商业的?这样的结尾,也是女儿为父母做的事情,也是历史带来的伤痛。当人物冲突建立起来,你去编生离死别、剑拔弩张,都能编下去。那么拍会增加很多票房,可能多个一两亿;但是我要抵抗住这个诱惑,删繁就简。剧本还写过丹丹找了个男同学,下雨天摸砖拍方师傅,但最后也没拍,还是觉得这不太符合我要的感觉:娓娓道来,不惊不乍。

  记:电影特别突出了“念信”的桥段。

  张艺谋:原著中关于陆焉识劳改二十年用脑子写信的故事特别强。我们放大到后头,很多新的信取代了旧的信。从表面看,它是找到一种合适的交流方式,实际上是内心的沟通方式。念信当中,我特别喜欢老信当中“春天来了”那一段。我们当时派给编剧们的任务,是每人给我写一封信,我收集了很多这样那样的信。邹静之[微博]的那一封,“拉水的母马要生小马驹了,生不出来,我们就把它拉出来。当我看到小马驹挣扎着站在草地上,我们觉着春天真的来了”。邹静之真是个诗人,我特别喜欢这几句。陈道明念完“春天真的来了”,给了个长长的停顿。巩俐这里的表演特别好,眼睛有一点点感触,就在那儿听着,这好过所有。拍完这一段,我想老信不用再念了,这就是最好的了。所以后来我们就改成念新信了。

  全片我最喜欢这段。我不谦虚地说,两个老人,念五封信,干念干听,镜头不出去,不闪回,在全世界的电影中都很少,因为这根本是文学。我是摄影系出来的,非常知道视听语言是什么,这是跟视听语言背道而驰的。五封信,有民族历史感,乃至家庭的人物关系,还有五味杂陈,每个字、每一段都要不多不少,煞费苦心。大家可以找找,大部分电影中经常是念两句,镜头就出去了。《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细节不少,但是细节都在外头。

  演员座谈

  第五代导演都会调教演员,张艺谋尤其善于捕捉女性之美,“谋女郎”纵横影坛二三十年,堪称影像上的品质保障。聊到“谋女郎”,张艺谋言语也俏皮起来,“秘方”之类的词语几次出现。这是本次专访中最令记者体会到平常生活气息的部分。张艺谋对陈道明、巩俐等演员的典范作用细加分析,并且介绍“选对”是起用新人的核心“技术”,算是一场“演员座谈”的闲聊。

  选对,是挑新人的核心“技术”

  ——“对我来说,选才重于在现场。为什么选新人?就是因为你要她青涩,角色适合新人演。在现场,更多的是本色。如果你要一个演技很全面的,那你别找新人。 ”

  记:有观众觉得片中陈道明演的陆焉识,好像一直是自带打光的,这是有意设计吗?

  张艺谋:摄影师是我的老摄影师。影片要求不能用商业性手法拍,尽量用光拍,用窗子、走道等生活氛围中的光,要自然。我提了一个要求,用4K的拍,就只希望观众记住三张脸。他想了很多办法,我们叫肖像光。但是要自然,不刻意。

  记:三张脸,陈道明、巩俐的演技很受考验。

  张艺谋:我跟陈道明定的一个基调,就是以生活的常态来表演。不要演愤青,也不要故意洒脱。经历了苦难,有些人故意潇洒,那不是生活的常态,只是一个姿态。最了不起的人,是你在他脸上看不到苦难的痕迹,它体现了人最伟大的生存精神。中国能演知识分子的演员不多,就是生旦净末丑的“生”不多。中国影视一直是丑星当道,都是那种长得有个性的,葛优,还有现在的黄渤[微博]、徐峥[微博]都是。长得有书卷气的,从陈道明往下很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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