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纳名单公布后,各种预测就来了。我不善于预测,预测都是自己跟自己游戏,有人乐此不疲,我觉得实在乏味。今年戛纳葫芦里的药格外阴阳怪气,预测就是煽自己耳光。一个春风得意的人,在好消息到来时都会因一时幻觉过强而纵容自己“行无遮拦”,毕竟人生没有多少瞬间能让自己如此放肆。他们在地毯上怎样玩耍都有人原谅,反过来,我倒想揣测“失意”和“不运气”的,错过戛纳,就注定不收获?
当一个幻觉在特定的社会情绪下长时间发酵,就可能蔓延成一个集体幻觉,到海外拿奖,打开国外知名度,回国登堂入室,这个幻觉结构像古时的书生凭十年寒窗苦读,期待一举金榜题名扬名立万的逻辑。每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想把成功变得梦一般美好,一举起飞,君临天下,是很美,我也想,但那个逻辑所属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尽管它回首的姿势令人感觉残忍,不那么光明磊落。
是该拒绝,不,是反思幻觉的时候了。
戛纳是一个信号,今年没拿到入场券或者没拿到令人满意的入场券的中国电影人在嘹亮的口号中沉默了。这个沉默是个财富,如果沉默中充盈着足够的信念和冷静。《孔雀》、《世界》,其实无论哪一部,对于个人来讲,戛纳是一条金光大道,但对于一个产业来说,这是一条小路,很有可能成为弯路。这条路上拥挤着越来越多的秀才,也拥挤着越来越多的职业赶考人。一个朋友在电话里讲,能把片子送到戛纳,制片人都折寿,我相信此言不虚。对于中国电影行业的职业化现状来讲,凭着一腔才华和第三世界的豪言壮语,难以在这个职业化擂台上施展拳脚了,而在这个脆弱的产业背后,又有多少做梦都想拍电影拿奖一举成名的理想主义者。课应该这么上,解决一堆人的梦想和振兴电影产业之间有多大距离。台湾有许多能在电影节上喊出名堂的导演,可是台湾几乎等于没有电影,侯孝贤和蔡明亮靠法国基金拍摄,李安电影里完全是好莱坞的面孔。一个人拿了金棕榈解决不了整个行业面临的问题,也未必只有电影节才能检验我们的才华。
长久以来,感觉中国电影界弥漫着导演中心制的奇怪气氛,法国人开玩笑说:“中国的导演可以到美国讲课。”可是电影不只是导演,当一辆马达出色的摩托车开上高速公路时,任何一个零件都影响行进的速度和安全。这一次戛纳,如果说没来的都不想来,那不诚实;可是想来的没来上,不见得是影片不优秀。在今天,任何电影节都不是以电影为本位的,也许某个能使电影节更完美的因素就超过了好电影。“中国一直不缺的就是好导演。”大家都努力想当导演,而在行业背景下,我们应该学习的太多了。
到戛纳拿奖像个梦,这个梦我们都敢做,为什么不肯做另外一个梦:中国十几亿人中哪怕只有五千万人肯花钱看看《孔雀》或《世界》,中国电影将换个天地。
但愿这不是另一个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