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这个东西算什么。我写不好站台,只好这么写。我不能直接正儿八经的说站台的镜头语言如何如何,我不能够那么说。
致我县城的兄弟
陪我逃学的兄弟,一块儿抽烟的兄弟,你们在哪里。小学是我们无忧的乐园,挥舞
书包呼啸成群,阳光刺眼大地尘土飞扬。我们老大的哥哥曾被劳改,这让他在小学期间无人能敌;我们挑选最甜净的女生在她上学放学路上设伏出击,而对据说跟“社会上”有来往的女生则心存疑虑。
小学毕业,老大和最风光的几个男孩从我们当中消失,之后几年,他们的名字在若干次严打中若隐若现终至沉寂,留我们在初中更加破烂的教室、度过更加破烂的年少。
我们看不上任何一个同班女生,她们要么和社会青年来往在我们放纵的想象中更加放荡,要么打着小报告精神的当着小班长小组长;我们多余的精力常常使打架变成血战,别人的血令我们吃惊而自己流血却异样的平静,流血意味着群架的结束,我们突然懂得害怕,一哄而散各自包扎,回家捱过父母再一次痛打。
晚自习是充满暴力的时候,回家路上有“社会上的”压低声调不无讨好的借钱,而他们往往是我们小学的兄弟。这时候一次打火机的亮起可以变成一次老友重逢,否则就是黑暗陌路人痛殴逃跑和鼻血。他们已经在使用水果刀或弹簧刀,廉价的刀片因其迟钝而加剧疼痛。我们别别扭扭不愿上学,却吭吭哧哧讲不出道理,我们还不知道承认恐惧需要比恐惧更大的勇气。于是我们携带刀片准备反击,当被老师体罚,裤袋里的刀子像烧红的铁片,跃跃欲试伤人伤己。
除此之外,初中我们过的还算自在。父母都上班时大街是我们的课堂,投影厅里有不间断的梦想。周润发教会我们做人的准则——很多年后我发现这些准则过于高尚;而钟楚红的烈焰红唇让我们在夜晚心房膨胀不能自己。
每年春节都会有来历可疑的歌舞团在最热闹地方搭棚,唱歌跳舞,模仿明星或观赏侏儒。我们挤在台下津津有味的度过青春。总是有谁的表姐在某个夜晚随某歌舞团一起消失,有时候也会经过父母同意,这通常在歌舞团看起来比较正规之时,而她们经常是周围长的最美的一个。这些总会使留下的平庸之人艳羡不已,却没人知道哥哥们那隐秘的伤心。
很长一段时间,县城里来来往往都是背着吉他的年轻人,他们用音乐抵抗平庸他们的忧伤如出一辙。
而剽悍的哥哥们则去向四面八方学习武术,然后,就和随歌舞团消失的表姐们一样音信渺渺。
许多年后当电视已能收到几十个频道,候鸟般走穴的班子已不被欢迎,我看到他们卸去棚顶在露天跳舞,那些穿的太少嘴唇发紫的女孩里有没有我的表姐?而她们早已被人们忘记。
回到我们的初中,极少有人想上高中考大学,既然我们可以顶父母班在出生地谋到饭碗。在度过黄金校园时光后我们成为待业青年,等待父母跟单位领导争吵或哈腰等待上班,同时羡慕那些当兵的兄弟,他们穿上军装坐上火车,去了没听说过的的远方。
女生们也一样。进入邮电局或银行的被盯死,未来几年中说媒人将络绎不绝。而棉纱厂则为父母没有门路的指引方向。很多年后,全民工或集体工成为历史,而当时却使她们付出几千或上万元的代价。她们并不知道,几年之后,国营也会倒塌,她们将每月领两百块钱然后在街边摆手工馒头小米稀粥——就像现在,傍晚之后,举城炊烟。
还是让我按时间顺序从容叙述。取代歌舞团的是“下海”,它让所有男人眼馋心慌,我们开始停薪留职,兄弟们见面的时间少了,掏出来的烟盒开始有了区别。有的人矮了半截并再也没直起来过;有的人在本地开了小商店用岁月油腻;有的人则去了遥远的南方。
学小马哥叼火柴的兄弟,背吉他忧伤走过人群的兄弟,你们在哪里。一次次的分化使我们消失在单位和家里。街边那一排摆地摊儿的是你吗?每月为两百块钱苦留厂里的是你吗?考上成人高考不知所终的是你吗?从南方回来恳求领导继续上班的是你吗?你们当中的一个,23岁考上大学,30岁时他拍出了记忆,记录我们所有的幻想、拼命挣扎和于事无济。
电影里那几个兄弟,全力追逐,却只使自己看起来像是小丑;一次次出发,却只为了回到起点。你知道吗,它叫《站台》,却在开始两小时后才看到火车。。。
我没看懂,当初拒绝崔明亮那妞最后又去找他。朋友说女孩年轻时总想挑更好的,老大不小了也就找个人嫁了算拉。是的是的,一如崔明亮的终于回家。生活到某一个地步就不会再有奇迹出现,结婚生子,洗心革面,好好上班天天发福,所有忧伤游荡的兄弟都会回来,如崔明亮般在沙发里盹着,而炉子上的开水呜呜做响,响成梦中远方的汽笛。。。
结婚生子的兄弟,放弃幻想的兄弟,你们在哪里。绿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