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最具中国特色的类型制作武侠电影,有相近之处的,应该要算美国的西部片,日本的剑戟片。武侠片也多从这外来和尚里讨些经道来。比如胡金铨、楚原的影片就有西部片的驾势。酒吧变成客栈,快枪幻作神剑。而从日本的剑戟片中获取营养的,得算徐克,从造型到理念都获益多多,这也包括王家卫的那部《东邪西毒》。但根本性的突破与冲决,还是稀缺。何平的《双旗镇刀客》直接偷师于美国著名西部片《正午》,但实验的成份实际更大一些。再说到《卧虎藏龙》,继承的还是胡金铨文人武侠的一脉,胜在做工精良,且能自圆其说。广告片导演出身的乌尔善的处女作,疑似原发性要足一些,它以戏谑乃至颠狂的叙事节奏,讲述一个无侠的江湖,在貌似盲打误撞的机遇之歌里,力图梳理出因果有循的人生真机。
《刀见笑》所刻意营造的另类江湖,显然是要跳脱出中国武侠电影出快意恩仇的藩篱,在武以止戈之后,进入一个更高远的人生理想,实际更恒定的人生命题上来。
中国武侠电影乃至文学的叙事元素,不仅仅是要呈现一个一山更比一山高的技击世界。更多的时候,还是围着夺宝、争位、复仇的圈圈打转。广告片导演出身的乌尔善其新作《刀见笑》最大的贡献,就是对这三大元素的支解。夺宝者独孤成,变宝为废,在“保卫世界和平”的呼声中,命丧九泉。而复仇心切的哑巴,处心积虑的结果,还是落地竹篮打水一场空,更大的抑或更微妙的权力斗争已抢在了他的前面,对他的仇家作出了更为果决的了断。乌尔善所刻意打造的不再是一个恩怨分明,血海飘香的江湖。而是一个人算不如天算的现世轮回。乌尔善的用意,是要在武侠片的糖衣里,裹挟一个事关佛理的小炮弹。并且相当明确地对人类的贪、嗔、痴,作出了一番嬉皮笑脸的劝诫,还谈不上抚慰。
武侠电影里牵扯到佛理,应不算新鲜。胡金铨的名作《空山灵雨》也是一部关乎禅机的影像奇品,假如说《空山灵雨》是尊全知全能的如来,那么《刀见笑》则是貌似一点正经没有的弥勒。可笑之人是有了,但难容之事还不够,这是令我不太满足的症结之一。但乌尔善对诸端风格的杂揉,仅音乐上就有《卡门》的歌剧选段,和当下的饶舌之曲,包括对动画的巧妙运用,所形成的万花筒般的叙事节奏,都让人在目不暇接之余,感受到一个模棱两可,又能峰回路转的,事关人类命运的准灰色地带。有一点,乌尔善自己也可能没有留意到,在“鸡、蛇、猪”的故事里,所肆意飞扬出的想得不可得,能奈人生何的生命转机,其实更符合祸福相依的道家思想。这比《卧虎藏龙》所反复流露的“理智与情感”的此消彼长,更为玄妙,也更为接近人生的终极真相。也就是在这个意义上说,游戏感十足的《刀见笑》已明白无误地拥有了一种较为恒定的寓言品格。由此,《刀见笑》也在中国武侠电影史上坐拥了一席之地,它以大胆而肆虐的实验风格,让我们看到了中国武侠电影的另一种可能,抑或生机。(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