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大帝》已经看到第十二集了，看到的还是一个小孩子刘彻在那里探头探脑。陈宝国出演的英武天子，据说要十八集才出现，也有人说是二十四集。我倒不急，因为看焦晃的汉景帝看得很养眼，甚至觉得奢侈，因为他的戏份比《雍正王朝》里多。老爷子演的很准，那份沉郁与焦躁，重情与无助，都不是玄烨而是刘启的。玄烨则是爽朗的，恢宏的，最后是骤然寒心的，一切有如渊停岳峙。
但是再沉溺于此，心里总是有点小小的不安，因为第一集的那个开头——
垂老的汉武帝召见垂老的司马迁，告诉他，自己不会杀他，也不会烧掉他的书。司马迁说，原来陛下怀大慈悲，一切只为千秋万世着想，心胸如大海一般深邃，一切不是卑微小臣所能理解和想像的。
这些台词给我带来的意外，其实远过于看到那位司马迁颌下飘拂的胡须了。他会这么说话吗？会吗？
一个叫无名的刺客，可以在谒见始皇帝的时候，顿悟自己给大人物添了多少乱，只能用一死来弥补，一死安天下。
可是太史公也会这样吗？
一位网友寻来了证据——“臣下百官力诵圣德，犹不能宣尽其意。且士贤能而不用，有国者之耻；主上明圣而德不布闻，有司之过也。且余尝掌其官，废明圣盛德不载，灭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堕先人所言，罪莫大焉。”
看来，真的是这样。
我们未曾拥有更仁德更悲悯更体恤天下的刘彻，那么，凭什么奢望，我们拥有那么高贵倔强的司马迁？
茨维塔耶娃诗云：“生在今世，便已足尝悲欢，敢写下诗，已是将一切付出。”
不管编导主创，对这部大戏是如何概括阐述，但是我猜想(因为还没有看完全剧)，他们辛苦卓绝的创作，最后做到的，也许不是“弘扬一个民族的气魄”，而是勾勒了一重悲剧——被凯旋掩盖的残虐，被恩宠冲淡的屈辱，被山呼万岁所践踏的庶民的沉默。
其实，我不排斥他们中间的每一个角色，晁错，周亚夫，孙飞虎的韩安国，尤其出色的是马少骅的窦婴。看到君臣无猜我会哭，看到老成谋国我会激动，看到捷报传来我会目不转睛，就像小时候听评书听到英雄聚义，山河同醉。但是，毕竟不是听评书的时光了，我知道，那些人不一定是英雄，他们不过是筋疲力尽的灵魂，拖着朝不保夕的肉身，日夜兼程走向自己的宿命。马里奥普佐在小说《西西里人》的结尾感叹：“啊，西西里，西西里，你毁了你的精华，把他们化作你脚下的尘土。从你这块土地上诞生的孩子比天使还要美丽，但后来都变成了魔鬼。”
有人责怪这部大戏的音乐不动人，其实，音乐再磅礴再大气又怎么样呢，我们就会轻轻击节，慢慢唱和，希望这位天子也再活五百年吗？ 史航 北京 编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