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晚上，人民大会堂，中央元宵团拜会，胡锦涛主席单独接见2005年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总导演郎昆，对春节晚会给予高度评价，说了很多表扬的话。至此，作为总导演的郎昆十分欣慰，因为他感到，整个春晚剧组千余人几个月来的辛劳，在取得前所未有的全国高收视率之后，终于得到从下至上所有主流观众的认可。
对于“春晚”组(央视春节联欢晚会节目组的内部简称)而言，大年三十是正日子，春
晚大戏，一切工作设计以此为倒记时的零点。
春晚组在连续紧张工作3个月，忙到正月初一上午(部分人还在机房加班)，大睡三日之后，于正月初五又被总导演郎昆的短信召集令紧急征调，重新纠合于影视之家创作基地，准备再战江湖——制作元宵节晚会。
我所参与策划的《艺术人生》善以“再聚首”营造叙事氛围，春晚组的伙计们再聚首时，很自然地也会进入“蓦然回首”的叙事氛围。虽然分别才几日，但却感觉跨了一年，从猴年到鸡年，此岸到彼岸，有些事情，彼时不可言说的，此时已可畅论；那时万分严重的，现在恍若烟云。
有些事情，确是时过境迁才能说得更加妥帖的，大如战争与历史，小如恋爱与婚姻。而我所经历的本届春晚，似乎也有几件事情值得细说滋味。
焦点突破 全线变脸
毫无疑问，春晚是命题作文，这道命题作文的难处，一是老师多，所谓总导演，据方家分析，位置才排到十三位，社会和媒体自居为师的也不在少数；
二是老师们各有各的预设的目标，观众、记者、评论家、专业人士、还有上峰(其中又有上峰之上峰、自以为理解了上峰之上峰意图的上峰和不太把上峰之上峰意图当意图的上峰)。
在这样的意图话语框架下，大多数操作人员恐怕只能以保险、保守、保底的三保主义尽其能、执其事、终其职。
所以很自然地会形成传播界的“四大腻味”——
新华体，联播腔；
某氏唱法天天唱；
春节晚会老三样。
实际上细数春晚，就有某氏唱法和老三样两大腻味长踞其间。这不是观众愿意的，也不是上峰愿意的，更不是主创人员愿意的。但是既然存在，就有其合理的地方，要想创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要不然怎么叫老三样呢。
在这样的情势下，寻找突破的焦点成为萦绕主创的大问题。
春晚从上世纪80年代诞生那一天起，就随之形成了自己老三样的理论体系。黄一鹤、邓在军等春晚创始人认为：歌舞、相声和小品是撑起春晚的三根大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审美趣味的更新，老三样受到了挑战。而今年春晚能不能改变这种持续多年的老三样老情趣主导的局面？
总导演郎昆和众多主创找到了第四根大梁——力挺边缘性节目，形成综合性多元化的审美基调，大大消解老三样带来的审美疲劳。
比如《千手观音》便是佐证。《千手观音》为什么被众口一词地认为是经典？演员虽有华丽的服饰，优美的舞姿，但如果没有主创的理念更新，没有声光电技术的支撑，就不可能达到现在的艺术境界。而有了这两个要素，《千手观音》的光芒万丈是水到渠成，想不火都难。
朱军、冯巩表演的《笑谈人生》，也是边缘性节目中的一个。虽然这个节目被划为情景相声，但实际上是为了在评奖时给相声多一些选择面。这个节目在严格意义上，既不能算是相声，也不能视为小品，它也属于边缘性节目第四根大梁中的点睛之笔。
其他如《壮志凌云——武术秀》、《守岁大观园——情景戏曲小品》、《魔力奥运——搞笑杂技》、《对联串场》、《飞/翅膀——歌舞威亚秀》、《那个士兵真好——动漫表演唱》、《非常明星——民间艺人秀》等也都形成了复合性美学构架，在声、光、电、屏、飞(威亚)、景诸多方面综合考量，在规模上大面积地交叉、叠加、复合，大大减少了老三样的陈旧意趣，焦点突破，全线变脸，为春晚的电视美学积累了不少有意的经验。大家还有一个极好的创意《段子秀》，竟因为相声界的传统习俗而夭折，以为遗珠。
开门办会 重任外援
在本界春晚的口号中，有开门办会之语，但是这不仅仅是一个漂亮姿态，也不仅仅是邀请了全国主持人上台走秀。在不少核心岗位上，外援都得到充分的信任和大胆的重任。
这与上峰提出的指导思想有关，也与总导演郎昆的开放思想有关。
总导演郎昆作为今年春晚的领军人物，在主创人员的结构上多有设计和见地，显现了一种天下为我所用的大气和风度。
因为郎昆的力荐，著名导演、中国歌舞团副团长陈维亚坐上了执导今年春晚的第二把交椅，被冠以副总导演头衔。在总策划、总设计班底上也都是外援为主导，如部队身份的甲丁、徐小帆和我，总撰稿冯双白先生也是中国舞协的掌门人。
对央视春晚来讲，引进外援，不是第一次，但是如此大规模并且总导演如此委以重任，需要勇气和胆略。后来赵化勇台长在总结时特别予以肯定，认为既然需要博采众长，那么在机制上就要掺沙子，以新鲜理念激活惯性巨大的超稳定结构。
以往22届春晚总导演中，只有具备了央视正式“户口”的人才有资格执掌帅印。从这个意义上讲，陈维亚以副总导演身份入主春晚，总导演要担当极大风险：如果有任何闪失，他就会被兴师问罪。
郎昆此前有两度执导春晚的经历，现又身居央视要职，第三次执导春晚毫无争议。依郎昆的才华与水平，即便没有副总导演，似乎也塌不了大台。但为什么郎昆坚持认为可以吸纳央视以外，有专业素质的艺术家参与进来？这与他的博士学衔和艺术历练有关。我曾经就此事和他议论，他以大家风范答言：
改革推动开放，开放促进改革。
事实证明，有陈维亚这么一位擅长音乐舞蹈创作，广泛掌握时尚元素的人搭档，春晚艺术格局就呈现出了多样化。陈维亚的加盟和甲丁、徐小帆等人的参与，以及各级领导作为特殊观众的指点，改变了春晚歌舞节目的模式。像成龙和河南少林武僧共同表演的武术歌舞《壮志凌云》等，歌武结合、柔中见刚，令人耳目一新，赢得片片喝彩。
春晚闭幕，新 浪等门户网站好评如潮，汹涌澎湃，甚至包括不少言辞一向尖刻的网民。
有媒体评议：央视选择“春晚开门办”，虽然各地选送的节目在除夕亮相比例很小，但引进的“大厨”有绝活，也就添彩而非添堵。总导演郎昆持一种从容的心境笑傲春晚。
这样的评价令所有的当事人倍觉安慰。
对联构架 意趣横生
一台晚会，长达四至五个小时，没有框架性结构，不可设想。上峰之意，主题定为“盛世大联欢”。以此为总题旨，编创们在构架上大费周折。
在构架上徘徊的时间前后大概有一个多月，所涉及的结构性方案多达六、七个，最后在“盛”与“联”上破题。
盛者有三，规模盛 大、仪态盛妆、台风盛情。
联者有三，全国各地新春使者联袂主持，喜送对联，与全国观众互动联欢。
节目在此就不多说。只说对联。对联形态做为结构性元素确定后，大总管秦新民启动外援机制，立即请来中国楹联协会的主席、主脑、主管等一干专业大家。大家自有大家风范，对于与电视接轨，尤其是以现场视听为主的传播形态，多有非议。因为联有联律，平仄、对仗，不能有半点马虎，简言要雅；而我们传播人士想的大规模覆盖、低文化观众也能即时分享，所以提出“老妪能解”，简言要俗。
双方为各自的“文化原则”，不肯后退半步。
第一批试作，古奥。废了。
第二批试作，典深。废了。
第三批试作，矫枉过正，口号化，再废。
楹联协会调集全国的精兵强将集中北京攻关，雨中苦思冥想，如此毙了三次，几乎都弄“毛”了 。老专家们大都怒形于色，成为“老愤青”。
好在联协大总管叶子彤是一位生活在北方的上海人，南北兼收，善于沟通。而我们做策划的也以沟通为第一要务。所以在文化立场上分歧巨大的时刻，收箭弩于未张之时，在功夫茶的浸泡之下，达成以俗见雅，意趣多元的共识。甲丁、徐小帆、冯双白和我调整战术，改成由策划组出关键题旨下单，联协整合制作成形的新流程。
现在看来，一幅佳联要表省情、蕴雅意、现词趣、合联律、工平仄、适众口、出效果、留口碑，用小品戏言来说，其难度系数不亚于艺员上春节晚会，相当于“足球出线”。
例如：水泽源流江河湖海(青海上联)
金银铜铁 铬镍铅锌(甘肃下联)
又例如：红黄蓝白黑 五珍献瑞(宁夏)
字史酒医诗 诸圣流芳(陕西)
说起此联，有一个内幕细节：陕西的诗圣杜甫，是河南巩县人，且长于洛阳，成年才入陕，且多游历诸省。审片的领导们，如总局的胡占凡副部长、文联主席仲呈祥先生都有很深的文学功底，而中宣部李丛军副部长更是有博士头衔的文学专家。李部长当即以此为疑，认为不加说明，将诗圣“迁徙”至陕西，有违历史事实。
联协旋又改“诗”为“农”，即农圣后稷。后稷虽为正宗陕客，但不如杜甫名声大，回潮意见又来。在直播前一天，我再次从郭沫若的《李白与杜甫》中确认杜甫居陕十年，留下诗作多首，复又改回诗圣。总撰冯双白先生为此专门在主持人台词加了一句解释的话。最后郎昆博士和朱彤博士，作为文艺中心的两级领导予以认可，赵台和胡台批准，终于板上钉钉。
由对联的生成可见，出于严谨，所有的主创和参与编审的领导，对于构架和细节反复推敲，不肯来半点马虎。
千手观音 修心至臻
本届春晚中国残疾人艺术团奉献的舞蹈大作《千手观音》获得全国观众的一致好评，这个节目所达到的艺术效果，用观众的话来形容，可谓“灵魂上的震撼”。不管是圈内还是圈外，不管是文化大家，还是市井俗人，都有不可胜数的佳评表达了对这个节目的喜爱。更有不少观众突破投票限制，认为在正月十五的元宵晚会上，应当颁以特别大奖。
所有的主创人员，都是“人同此心”。除了对这个节目喜欢之外，主创们更有一份敬爱之情，因为大家见证了在排练场上，残疾人艺术团的辛劳排练。
在进组之前，《千手观音》已经是卓有声誉的精品。但是本届春晚所用的是陈岩先生的新舞美，以陈维亚的话来说，是场子大，台口空，光影复杂，机器林立。非同一般的演出场合，又是大年三十特定时间，十三亿观众，加上直播状态，没有多年的功力，没有极高的心理素质，很难压得住场子。
事实上，在晚会上，真唱的歌手们屡有跑调走腔的，就连小品大师赵本山也没把毯子耍起来，而范伟也说错了台词。但是残疾人艺术团的领导、编导和演员——聋人姑娘、小伙子(后面几个是小伙子)却有信心把这个精品在这个特定时间特定场合修炼成为极品。
在排练场，他们有几个之最：到得最准时，练得最认真，对形最整齐，状态最投入，眼神最明净。
投入、认真、辛劳或许是不少艺员都能做到的，眼神明净却不是很多人能企及的。《千手观音》的意境是观音菩萨的庄严法相，是佛家理想的无上妙品。如果演员心有杂念，眼有浊光，虽技炫而不能入境，虽貌丽而不足动人。只有他们，尤其是领舞的邰丽华，以心无尘埃的明净，放能演绎佛门精神。
这份明净，有人以为是听不见喧嚣动荡的世界所致，但是，大家都知道在听不见声音的人群中也有不良现象。我以为，在残疾人艺术团的成长氛围中，在《千手观音》的至高境界中，他们的心灵确实感悟到艺术的真谛，所以才没有浮躁，才没有飘摇。我在吃饭的时候、化妆的时候也见过他们，在一号大厅回廊里，乱哄哄的人流中，他们平静的排队，平静的上妆，他们的眼神依然是明净的，而就在他们身边，不少候场的艺员，抽烟、胡聊、浪坐，形状粗俗，与台上的形象判为两人。
为了这份难得的明净，策划组同仁甲丁、小帆、双白和我与总导商议，多次修改节目顺序，为这个节目打了一个“情感大包”。前铺以周涛与聋人主持人姜馨田的温馨对话，再续主持与观众的手语互动，后继以冯晓泉、曾格格的《手心手背》。当曾格格的长笛吹奏出动人妙音时，那一份从菩提树下领悟到的悲悯情怀，便悄然沁入了所有观众的心田。
由此给每一位见证者一个启示：艺在技，更在意，至高在心。
杀伐决断 仁者遗憾
众所周知，春晚的一个主要矛盾是时间有限，节目众多，所以处在风口浪尖上的总导演和主创都会面临孰去孰留的难题。郎昆自诩善人，杀伐决断之际，常有拖泥带水，优柔寡断。
而这个结果就是仁者遗憾。
上海台推荐作品原不是字幕所示的《平安中国》，而是《一串钥匙》。从毛导率领王汝刚、豆豆、猛达等人进组排练以来，是台具有浓郁南方情调的海派佳作。
事实上，从文稿开始，主创班子对南派小品很倾斜，希望出彩。甲丁、小帆、语言统筹何庆魁和语言导演廖云下了不少功夫。
但是春晚在程序上设有观众检验的彩排关。而不幸的是，北京当地的观众对于南方风格小品多有距离，因此在彩排演出中，笑点不够密集。六次联排、彩排之后，终因“水土不服”而遭雪藏。我记得钥匙剧组在吃“最后的晚餐”的时候，神情自信而刚强。我想这是有理由的。后来听到的消息，此作在沪上演场场爆笑。看来南派小品在“北伐”之路上应当提速。
虽然有忍痛割爱的时候，也有难下狠心的关口。在关于时段布局上，不惜虎头蛇尾，虽然涉险过关，却留有一年的遗憾。
春晚有两个程序问题：所有节目的安排如何分秒不差地持续到零点钟声敲响；零点之后是否需要延续，延续多久？
四个半多小时，几十个节目，时段如何掌控，是历届春晚总导演后期尤为劳神的事情。一些曾经执导过春晚的人后来总结经验时说，从大的文化背景看，中国观众从习惯于严肃到习惯于娱乐，经历了太久的时间。春晚非同一般的演出，如果一个时段没有特别好的节目吸引他们，他们就会选择离开。而作为全国观众，年龄、文化、意趣等等背景难以统一，众口难调之下，每一位总导演都会选择自己战略。
郎昆在今年春晚的节目安排上不惧虎头蛇尾之议，把宝押在了第一时段，一改常规套路，可谓出了奇兵。在开场歌舞《盛世大联欢》之后，刘德华开心演唱《恭喜发财》，不久是宋祖英一曲高歌《飞》来，接着是黄宏、巩汉林、林勇健大锤大爆《装修》，再就是至尊至臻的《千手观音》，接着成龙和河南武僧龙腾虎跃献上《壮志凌云》……，可以说前两个小时集中了晚会中多数最具看点的节目。
把好节目统统集中在晚会第一时段，客观上达到了让不同民族、不同阶层、不同年龄的观众都能各取所需，获得艺术享受的最佳效果。但这几乎等于坚守“中场”和有意放弃“零点”之后。
为了不使观众处于审美疲劳期，当晚会进行到中间，设计有朱军、冯巩的《笑谈人生》激荡情绪；当晚会至11时即将迎来新年钟声，安排有赵本山、范伟的《功夫》力挺，使观众进入又一个小高潮；把观众期待指数高的节目集中在最黄金的时段推出，就如同兵法上集中优势兵团打歼灭战一样，又如同田忌赛马，以节目组的上马应对观众口味的下马，采取这种强势开场的手法，出奇制胜，让观众在震撼中欣喜，在欣喜中赞叹，在赞叹中继续震撼。这是一着有惊无险，其实是保险保底的棋，与其把观众最为看好的节目藏着掖着，非得让观众打着哈欠挨到零点左右再看，倒不如快人快语、和盘托出，让观众早早地得到满足。
从实际演出效果看，当饕餮大餐已经噎住不少人群，还会有多少人在乎春晚的虎头蛇尾。但是，遗憾总归上遗憾，零点之后则更多的是新人登场，节目也是良莠不齐。不止是郎昆，几乎业界VIP在议论时都会加上一句，假如零点之后，精兵简政，恐怕晚会的整体感会大大加强。用通俗的话语来说，就是一时手软，狗尾续貂。文/喜宏
《节目》杂志供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