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打电话。听着电话那端嘟一声嘟一声地响。
没有回应。
多正常的事。可一旦每天接通成了习惯,这时你就会感到难言的空虚。为什么没有回应呢?也许一个人就这样失踪了。
望着奶茶(刘若英昵称,下同—编者注)在《征婚启事》里拨着电话。话筒里空虚的一声接一声地嘟着。终于有了回应,话筒里的嘟声停顿了。心提起来,然而却是平乏的“请你留言”。那不是对着你讲,是对所有可能拨通这个电话的人讲的。
但空虚不容继续。对着空洞的那一端说话,成了一件疯狂而自然的事情。
电话狂。
二、
陈国富的《征婚启事》剧情有点像侯麦的《四季·冬天的故事》,都是讲一个与恋人失散的女子怀着心事在男人中间徘徊。整部片子都被捆缚着,我们被迫陷入巨大的等待之中。他会出现吗?他以什么样的面貌出现?这些疑问都宛如神秘的星斗停留在与我们相隔数亿光年的夜空,这是空虚的苦痛,但非如此不可。
侯麦的那个女子,来来回回地改变着决定。我看得也有些昏昏然。而到她与他终于重遇时,竟然给我一种电击的感觉。从昏昏沉沉的沙发直起身子,我并不明所以。电视屏幕里并无出奇的画面,两人只是在公共汽车重逢。没有尖叫,没有流泪,平淡的话。一切如此平常,我却热泪盈眶。甚至想到圣经里的一句话,他的到来就像“贼入室”。真是奇怪,我会这样激动。
看《征婚启事》时,我算准了等着他们的重逢。所以听任奶茶做一个电话狂,不停地诉说。我知道,最终话筒那边会传来声音。
然而结局意外,我跟奶茶一样不能相信。
三、
侯麦的电影里都是正常的人,这也许是我如此喜欢他的原因。即算对某位少女的膝盖产生了超乎寻常的痴迷,也细心地掩藏在对哭泣的抚慰之中。若让汉尼克(《钢琴教师》)那个家伙拍,他一定舍不得不在上面划道血口子。哪一场爱情不痴狂,哪一场爱情不变态。可是侯麦就能做到,在欲说还休的絮絮叨叨中,在汹涌澎湃的暗流的表面,阳光平静地跃动,风吹过,像小心翼翼的抚摸。
四、
那个失踪的人,死了。
我在意外的同时,忽然舒了一口气。
放下心来。
本来以为奶茶的爱情就一直不明不白地寄托在电话狂的那一端的。
有时候,死亡真的保存爱情的最佳办法。简单、直接、有效,而且永恒。
她怀疑着爱情,然后带着这样的怀疑寻找婚姻对象。她对着电话哭泣。
而现在,她反而可以安心了。不再怀疑爱情,爱情已经放在最持久保鲜的冷柜里。不再标有保质期,你想标“一万年”也可以。
然后,人生继续。爱情依然。
回过头又想,侯麦可能才最有勇气吧。他的电影里似乎从来没有死亡,或者痴狂,从来没有这些极端的事物。而他讲述的爱情,还有婚姻,就那么有耐力地在日常中打磨。本来死亡是很方便地让爱情绽放光芒的方法,比如,最熟的例子,《泰坦尼克号》。哲学家们都喜欢把问题放到死亡面前想,一切于是便宛如在幕布前一目了然。但是侯麦不,他只是从从容容的,絮说着。世界浑浑噩噩,侯麦不会急着点起一盏明灯,他只是和我们一起在昏沉的光线中睁开眼睛。
五、
拨同一个号码。嘟--嘟--
仍然没有回应。
可是我不会成为一个电话狂,在焦虑和夜色中,我对自己说。
有些人拼命地爱着,宛如纵火。
有些人耐心地爱着。这时想起里尔克那句常被引用的诗句:“挺住意味着一切”。现在觉得这句话完全没有那股悲壮劲儿了。其实就是,“耐心”二字而已。钭江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