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北京时代新纪元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美国倪德伦环球娱乐公司和北京百老汇国际剧院管理有限公司联合举办的“美国百老汇音乐剧剧目在中国”推广论证会上,美国倪德伦环球娱乐公司执行制片人Toby Simkin提出一个关键词,我认为非常形象地总结了我们正主张的“音乐剧是立体戏剧和整体戏剧”的思想。他使用“完美”二字,指出音乐剧,就应该给人以完美的感觉。的确,音乐剧在所有的表演艺术门类中是最具娱乐精神的,它作为舞台剧艺术的时代宠儿,可能是舞台艺术的最高阶段,最具可能通往现代舞台艺术的巅峰。
如何让中国原创音乐剧日趋“完美”?这次取材于嘉善田歌《十二月花名—五姑娘》进京演出,再次引发了人们对原创华语音乐剧民族化与国际化问题的思考。这部代表音乐剧民族化潮流的作品,似乎是对多年以来人们一直困惑的问题的部分解答。
近一点再近一点:民族化
任何一种外来文化只有与本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才能根深叶茂。音乐剧同样如此。欧美音乐剧是在欧美深厚的文化羽翼下产生的,一旦它汇入东方文化的海洋,就必然面临与东方文化的根基进行对接、对话和拥抱的问题,否则,二者肯定难以相互融合。假如我们永远都是西式的烹调和西式的原料,那么我们的原创音乐剧可能永远都只是一个低人一等的水平,与百老汇相比,我们没有自己的特点,也没有自己的文化。欧美音乐剧进入中国,必须经历一个不断反省与不断修订的过程。那么,一直以来,我们原创华语音乐剧为什么没有从战略角度处理好民族化这么一个关键性问题呢?
中国歌舞传统博大精深,内容浩繁。因而,对于原创华语音乐剧,没有任何理由不重视自己民族的歌舞传统,在自己民族资源中汲取智慧和材料,只有这样,才能对整个原创华语音乐剧的健康发展,有切近的意义。有专家指出,国际化潮流和民族化潮流,是实践家们在原创之路上掀起的两股不同的潮流:前者用国际流行的音乐剧形式来演绎当代中国人的都市生活,其唱法以通俗唱法为主;后者对各个不同的剧种以及富有地域特色的民族民间传统艺术(主要是地方戏曲艺术)进行时尚化改造,使传统艺术转型为现代艺术,传统歌舞剧转型为现代歌舞剧,以适应当代中国人的审美情趣,唱法上一般以民族唱法为主。这种分类法是否科学姑且不论,但也确实从宏观视野对原创华语音乐剧的实践探索,进行了俯视式的分析。
寻找民族化最为简洁的路径是相信原创华语音乐剧的目的,与世界人类一样,是娱乐大众,中华民族对人性情感的追求、对爱的渴望、对亲情的表现、对生命的珍惜,应当成为和世界沟通的民族优美文化的根本。实践证明,每一民族文化都有其光彩的独特处。原创华语音乐剧可以走向世界的重要因素必将是表现了民族文化的特色。只有民族性的突显才有全球化的发言权。
所以,原创华语音乐剧在起步阶段,只有植根于自己民族的歌舞传统之中,才能得到真正的发展。在这方面,《五姑娘》的探索是初步的,也是非常到位的,优美的用方言演唱的田歌、丰富的海盐民歌、吹打牌子曲、佛教音乐和说唱音乐、流行音乐等表现手法,大编制的弦乐队辅之铜管表现戏剧场景,轻音乐化的小编制表现轻歌曼舞,纯电声乐队突出的节奏,二胡、古筝、笛子、唢呐、民族打击乐的介入,被创造性地融在一起,成为原创华语音乐剧走近民族化的杰出范本。在各种音乐剧思潮铺天盖地涌入中国,一时使人目不暇接,以至有人说中国音乐剧“失语”的现状下,提出并探索原创华语音乐剧追求民族化本身,具有不可估量的示范价值。
可以毫不过分地说,在原创华语音乐剧与民族性的结合上展开探索的例子比比皆是,勇敢地下出这一着棋的, 《五姑娘》不是第一家,也不会是最后一家,然而却是落子最准确,气度最沉着的一家。
多一点再多一点:国际化
一个民族的音乐剧发展固然要靠民族性支撑,但现代条件下,尤其需要明了全球化背景的民族性与一统天下的文化霸权图谋的不同。只有确立了真正全球化的宏阔视野和思维才能毫不畏惧的抵御滚滚而来的全球化浪潮。
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基中从来就没有音乐剧的完整形态,充其量只能说具备某些音乐剧元素。所以,我们必须警惕民族化潮流的某些误区。也许在他们看来, “民族化潮流”,是要求生存,使古老的民间艺术在现代社会有自己的发展空间,戏曲本身就有它的固定程式,例如黄梅戏音乐喜剧,肯定是要循着黄梅戏的创作原则来创作,无论加入音乐剧或音乐喜剧,也只是增加一些所谓的好看、时尚的佐料,佐料多且适当的话,菜的味道是不会坏的。
但我们以为,这仍然无法让我们信服他们就是音乐剧,它们还是黄梅戏,是黄梅戏的改良,因为它是循着黄梅戏的创作规则来创作的。发展原创华语音乐剧(无论是国际化潮流还是民族化潮流),理所当然必须用音乐剧创作所特有的方法呈现和审美诉求为基础,这是音乐剧之所以为音乐剧的根本,在这个基础上,可以吸纳中华民族优秀的歌舞文化元素,以表现音乐剧所要表现的主题。这不是简单的描红,而是音乐剧创作规律必然性的视角,这里的规律指的是如地球万有引力那样决定着一切物体必然被吸引向地心的规律。就像阿拉贝斯,只要一提到它,就知道它是芭蕾舞的,不可能是民间舞或现代舞的。比如交响乐,他的创作方法应该是国际一致的,只有用交响乐的方法创作出来的作品才是交响乐,否则,如果是传统音乐的创作方式来创作,就不是交响乐了。所以,音乐剧的创作规律是国际性的,至于歌舞元素或题材的运用,就看剧本要求了!是中国的,肯定用中国的,在这里,才有民族性表现的天地。
西方的音乐剧,确实具有强大的娱乐功能,也确实发展为人类文化的奇葩。音乐剧方法呈现和审美诉求是一百年来欧美在长期创作过程中约定俗成的“游戏规则”。任意违反这些格律,就会破坏音乐剧的排它性和固有特性,让音乐剧不成其为音乐剧。一套完整的音乐剧创作格律,应该包括:独特的编剧体例、剧诗格律、歌舞定格、整合规则、音乐规律、舞蹈编排方法、道化服舞美、表演程式和校验格律法等等诸多方面。这是一种“严格但具有相当灵活性”的共同规律,是前人在音乐剧创作实践中不断总结、反思找出的使后学者有所遵循、可以避免走弯路的格律。它们在严格的表面现象背后,有非常宽容的回旋余地,从而保证了音乐剧创作的活力。只要我们“多听多看”,就会游刃有余,不觉得有什么条条框框,格律不但不会影响创作,还会提高歌舞的表现力。所以,搞音乐剧创作的人,是不能不懂音乐剧特有的格律的。
比如,音乐剧歌曲(show songs)与流行歌曲一样,都属于大众音乐。大众在这意味着它是“古典”的对立面,是“民众”的,而不是“精英”的。但音乐剧歌曲(show songs)又不同于流行歌曲,它是戏剧性动作,一首歌曲是从戏剧前后中被提升的动作弹性,是人物展现、形势发展、情节促进的结果,主要有三种形式:1、AABA是歌曲创作的最自然的基本形式,是我们在戏剧强度下如何自我表达的直接形式。在再现段中,一般会有片断长度的变化和旋律中的节奏、和声变化,可用“ ’”来标记, AA’BA’’,AABA’BA’等等;2、ABAC是基本形式,变化,有自由性;3、AB,被称作verse-chorus 领唱-合唱,A是领唱,B是合唱,如Look to the Rainbow(Finian’s Rainbow)和With a Little Bit of Luck(My Fair Lady)等等,在剧中,领唱部分是将角色面临的问题(或形势)加以戏剧化,而合唱部分则是回答(或动作)。
如此等等。那么,音乐剧详细的具体的也是科学的创作规则在哪里?它需要音乐剧创作和音乐剧理论的双重探索。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音乐剧需要明确的是相反相成的认识。只有在遵循音乐剧固有的国际化的方法呈现和审美诉求的基础上,然后形成的“民歌音乐剧”和“戏曲音乐剧”的分类才有意义。
音乐剧格律,目前毫无疑问有不少音乐剧创作人员愣是被它给羁绊住了。先前说的加佐料只是增加味道而已,但做菜的程式是不会改变的,就好比音乐剧的创作,一定要用音乐剧的创作程式,不然这道菜就不叫音乐剧。可是,中国硬是有些人,整天打着音乐剧“自由化”和“宽容性”的旗号来搅浑水。细读一下他们的作品,才发现对于音乐剧基本创作格律,这些人似乎都没有掌握好。如果不能在继承国际上已经总结形成下来的音乐剧特有方法呈现和审美诉求的基础上,结合中华民族的歌舞传统,那么,即使成为当代名家,也永远不是一个真正的音乐剧专家。
一个国际性的方法呈现和审美诉求体系,即“保持一种特有的、排它性的、人们也易于认同的音乐剧存在形式”,才是点燃民族性、发展原创音乐剧的不灭薪火。不无遗憾的是,《五姑娘》虽然使用了某些专业音乐剧的创作技巧和时尚化的编配手段,比如在用音乐和舞蹈塑造人物上,经过欧风美雨的洋博士就比较出色,但触角并未深扎下去,从而将优秀的民族性生吞活剥地嫁接在国际专业化并不清晰的腰肢上。我们看见的是鲜活的民族歌舞风情,看见不多的是音乐剧格律(或创作规则)在背后对其理念和作品的支撑。从这一意义上讲,作为完整的音乐剧形态,《五姑娘》又是不成熟的。
这是《五姑娘》的尴尬,也是绝大部分原创华语音乐剧的尴尬。
快一点再快一点:市场化
毕竟我们正在面对的是强势欧美音乐剧的劲风,是音乐剧国际公司裹胁而来的巨型音乐剧毫不容情的市场侵吞。当音乐剧向国人敞开所有可能性的时候,我们对于原创华语音乐剧的追求当然不能局限于文化部大奖的桂冠上。在原创华语音乐剧不断发展的同时,确实伴随着让人望而生畏的市场灾难。这也注定了原创华语音乐剧的发展史必将成为一部在悲喜交加中不断前行的完美艺术探索史。但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一部原创华语音乐剧的发展史,不可能是一部简单的追求“整体戏剧”(或完美戏剧)的历史,它应该更是关于音乐剧的制作模式、营销模式、传播模式与对音乐剧产业化的追求。
现在中国人在原创华语音乐剧的产业化问题上所面对的选择与《谁动了我的奶酪》一书中的小老鼠很类似。在许多人焦虑产业化能为原创华语音乐剧带来什么的时候,他们都忘了投资者和剧团也是音乐剧产业化计划中的极为重要也应该是最主动的角色。
《五姑娘》这么一部优秀的原创华语音乐剧直到现在在中国内地市场仍未有任何大举动。但聪明人都清楚,《五姑娘》必须依托营销的力量来拓展自身的品牌影响。除继续投入人力物力和财力按民族化和国际化双重标准继续完善现有作品以外,还应该建立强有力的营销团队,充分利用自己了解的中国顾客和市场的有利条件成就产业化的盈利大计。
绝大多数人对音乐剧市场的基本看法是:以票房收入为中心,进行原创华语音乐剧的定点和巡回演出,辅之以企业赞助,后产品开发和联合促销。现在的音乐剧界,能够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已经非常不错了。至于如何执行和实现这些目标却是另外一码事。
我们对《五姑娘》的市场期盼显然远不止这些。本人非常喜欢这部音乐剧,甚至喜好程度胜过任何一部原创华语音乐剧。它到位的民族性给它走向产业化,提供了足够的创意空间。这是中外世界难以看到也愿意看到的中国音乐剧精神的突出表现。真正的音乐剧产业化运作从来不是系在票房这一棵枯树上,它的立体盈利模式决定我们必须立体地利用娱乐和非娱乐界的资源,同时从票房和非票房的角度,充分挖掘这部原创华语音乐剧作品可能带来的巨额财富。必须牢记:音乐剧产业化的主战场绝对不是在舞台和票房,而是分散在影视、出版品、广告、活动和后产品开发上。
通过将艺术作品转变为品牌产品的过程,人们将看到《五姑娘》完全可以带来更多的惊喜和震撼。
热一点再热一点:国际化与民族化
现在我们在音乐剧界所作的一切,可能会影响中国未来十年的文化和新产业,所以,我们每作出一个决定,都必须小心谨慎。
国际化与民族化的辩正统一,是全球文化建设所要遵循的根本原则,它包括“全球价值的地域化”与“本土经验的全球化”两个互动的方面。一方面,要将某种全球价值为不同民族、地域的人们所理解和接受,就必须实现一种“地域化”的转换。这样,全球价值的地域化的首要方面,就是通过本土语言的转化使全球价值成为可以为本民族所消化的东西。另一方面,本土经验国际化首先要将本土的文化经验要纳入到国际化的视野,而不只是囿于一种与“世”隔绝的本土经验。如此一来,民族性的东西才有与国际化接轨的可能。
从上述意义上可以说,仅仅是民族性,不足以建成原创华语音乐剧;音乐剧首先是方法呈现和审美诉求问题。只有一个相对国际规范的方法呈现与审美诉求体系,方能铸造成专业意义上的音乐剧。在音乐剧的专业表达国际化和民族文化多元化之间,如果说前者是凝聚百年来音乐剧专业智慧的航标灯,那么,后者则是通向航标灯的殊途而同归、百虑而一致的航船。
目前,在中国,音乐剧仿佛成为时髦和时尚的代名词,种种迹象表明,它在中国的前途不可估量。但是,仔细分析,在这一切的追求、探索与争论中,我们很少听到什么关键性的意见表达,而这种意见表达在欧美音乐剧的发展过程中发挥过非常重要的作用。
我们应该如何评估中华民族的音乐剧精神对民族文化的崛起和国际形象的提升所发挥的作用呢?
对此,许多人都缺乏一种广泛的社会共识,更缺乏关于音乐剧娱乐与民族文化和国际形象如何互动的清晰远景——我们在作每一次音乐剧决策的时候,最终试图如何影响我们民族的审美趣味与文化走向,乃至国际形象。
2008年奥运会举办在即,中国将再次成为世界关注的中心。现在应该是讨论在走向2008年的过程中我们应该如何让国际社会不仅看到中国的长城,故宫,胡同和京剧,还能看到即具浓郁的民族性又能与国际水准接轨的原创华语音乐剧的时候了。
在2008年中国奥运会的墙壁上,当然应该把音乐剧的中国魅力,毫不吝啬地涂抹得满墙都是。那时候,希望改版后的《五姑娘》,能真正呈现出国际的体,却拥有中国的魂。
北京舞蹈学院音乐剧研究中心副主任 文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