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剧真是俗得坦荡,《金枝欲孽》,光是个剧名就泄露了愁锁深宫的幽暗秘密。英文名更加直白:“Warand Beauty”。这一场清宫里的美丽战争,始于欲念,终于孽缘。披挂上阵的红粉佳人,不似帝王要冠冕堂皇地以黎民苍生作为玩弄权术的借口,她们为出人头地、为复仇、为报恩、为自保,最简单的世俗欲望,恰是最强大的斗争动力。紫禁城里的困兽斗,就是这班后宫女人的终极命题,亦是《金枝欲孽》迫人的戏剧张力之所在。
不管这妃嫔争宠的角斗有多么丑陋阴毒,我还是不得不承认它在情节上有引人追看的娱乐性。《金枝欲孽》确实有港剧罕见的复杂剧情、刁钻桥段和乖张角色,令人难以估到故事的下一步发展,挖空心思把这个“斗”字做出了百样文章。继《雍正王朝》等一系列古装剧把帝皇术写作正典历史之后,《金枝欲孽》又在中国人的权谋文化中写出了一部邪典野史。
只是胭脂水粉不斗刀光剑影,决不像王侯将相动辄就翻云覆雨、血流成河,她们斗的是不动声色的绵密算计,在长袖善舞间杀人于无形。时时有圈套,处处有陷阱,分分钟可以变脸,所以一班主角没有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奸里有忠,忠里有奸,角斗场式的后宫拒绝道德,分不出好坏,只比得出强弱。
这样一出女人阴谋戏从头到尾充满了算计和自怜,为何还能叫人看得投入乃至端着一本办公室政治一一加以佐证?原因无他,香港流行文化实在太善于把算计和自怜表现得拳拳到肉。《金枝欲孽》里的女人争宠全都出自一己之私,斗起来也是波澜不惊、小心翼翼,这其实是和老百姓日常生活相结合的权术文化,已经变成了平民攻于心计的生存智慧。放到香港社会,就是港式小市民算计哲学。要写帝王官宦争权夺利,香港文化人恐怕难得精髓,但表现这种市井的心机世故,简直就是得心应手。
从韦小宝到周星驰,都在展现小人物为向上爬而机关算尽的小聪明;从亦舒到张小娴的言情小说,总是把精明的情感关系写得玲珑剔透;至于怨艾与自怜,那是林夕的拿手好戏。这种市民趣味更是港剧港片必不可少的元素,创作者对于此类算计之道早就烂熟于胸,只不过换到古代宫廷的极端情境中升级成手段高明、更加刺激的勾心斗角。
内地无论帝王戏抑或戏说剧,永远都有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处于中心让人仰视,帝政王权阳谋阴谋的腥风血雨因为达成了太平盛景而得以粉饰。《金枝欲孽》对宫廷的处理与内地历史剧截然不同。这里没有勤政爱民的明君,那个很少现身的皇帝其实只是一个权势的符号;甚至也没有忠心耿耿的臣子,那些绞尽脑汁取悦皇帝的妃嫔,亦不过是想借其势而上位,对皇帝本身不仅谈不上爱情,连一般的忠诚都欠奉,最后纷纷背叛。宫廷斗争最终也没有归于一片歌舞升平的盛世气氛,而是间接导致了一场暴乱。究其根本,内地历史剧的命脉是帝王崇拜情结和英雄史观,港产宫廷剧骨子里乃是草根性与平民情怀。
当然,你可以把鼓励女性独立自强、知识改变命运的《大长今》立为美好的理想,不幸的是你必须睁开眼睛看到现实仍然是《金枝欲孽》。这样一部邪气十足的女人阴谋戏得到从香港到内地排山倒海的认同,大抵折射的是人们隐约不安的人心。
□戴婧婷(北京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