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荣下坠的时候,宣告了我青春幻梦的彻底泯灭,有如蒙太奇营造的视觉魔境,一、二……直到二十四,只“嘭!”的一声,一蕴千年不化的终极灿烂便在文华酒店垂直下方的冰凉水泥上弥散开来。
我的眼睛没有泪,氤氲着的,应该是血的颜色。
脚穿40码HUSH PUPPIES鞋子的Leslie用俯冲的状态为万种风情和千娇百媚定格,他不愿再用脚触地,而是采取了一种更为稳定的姿势为他的命途作尾。在那道金光闪现中Leslie完成了他一生中最后一幕大戏,仍然磅礴开阖、仍然奇巧神丽、仍然诡谲旖旎……
我竟然信了,在3年前某个离经叛道的时刻,张国荣确然在自由落体的飞速下坠中,冲开了所有束缚,让魂灵破壳而出,挟风雷之势,就此飞升……天堂,已在咫尺了。
只一刹,华人世界骤然失语,2003年4月1日18时过后的第11个时刻,人们尚未来得及嚎哭便痛彻骨髓地永远告别了虞姬阿飞小杰,永远告别了风再起时侬本多情共同渡过,永远告别了哥哥为我们制造的纯美精神领地。——“扶风入思千番醉,尚未忆,绝艳容颜,怎不见犹怜……”蝶衣起舞时,飞鸿一瞥,那抹腮红,兀自惊绝!
仅仅于我,Leslie代表的已经全然是所有青涩温柔的青春记忆,那是关于幻梦、关于潮湿、关于懵懂、关于率真、关于追逐、关于性的初萌的青春记忆。甚至,对于生于七十年代的偌大一群男女,所有贴着Leslie这个符号的事物已然成为了催人景仰的宗教图腾,悲哭的是,他终以璀璨夺目的一跃告诉这个世界——没有神、只有人………
仍能记起那个年代特有的场景、器物与情态:比如穿着萝卜裤的男孩屁股后挂着钢尺胸前悬着秒表(曾风靡一时的电子表)嘴里哼着张国荣的《侧面》就会固执地认为自己已经向周遭的所有女生传达出了最为强势的雄性气息;比如在躁动的夏夜任凭单双卡录音机喧嚣着《无心睡眠》脑中却弥漫着班里发育最早女生肥白饱满的胸脯;比如穿着一双系带黑鞋涂抹劣质摩丝虚弱地装扮着《英雄本色》中教化于斯的仗义与豪情……在那个年代,在Leslie的情歌曼妙中,无数抽着“大前门”的男生爱上了无数穿着“踩踩裤”的女生……
我的父母至今仍为在我青春迷乱时私自销毁了Leslie的专辑《由零开始》而悔恨不已,从那个时刻开始,我的无常与叛逆充斥了整个青春期,这个标志性的开始意味着我在此后10年的成长经验中与父母关系的僵硬情绪。尽管在现在看来这样的结局已经无所谓对错,但我仍要犟着脖子分辨,为了青春,请许我一个偶像吧……
Leslie与米开朗琪罗原没有人文根性的本质区隔,我坚持认为,Leslie在上个世纪末的最后二十年间与如他般的许多星一起改造了文革后中国大陆青年的审美情趣,并使得我们的父辈开始留意到身边除了“二十斤的粗粮票”还有“十五元的盗版带”,应该认定,这样的变化带给他们的挫折感是巨大的。
我曾对任何诋毁Leslie的人示以暴怒!要说,像哥哥这样的被称之为“后现代主义”的存在方式本没有庄谐之分、没有雅俗之别,自然着细润、舒缓着浸淫。
Leslie在他的命途中向钟爱他的人灌输着一种正自蓬勃的思维惯势:只要你接受,便接受了,否则,请说“呸!”正如川端的呢喃——“你没有必要痛恨自己的手,所有的人都一样,不管它之前拿起过竞选纲领还是百万支票,你还得靠它自渎!”如此,我便聊以自慰,心里这般想着,米开朗琪罗拿的是雕刀,而Leslie拿的是麦克,仅此而已……
在去年这个以非典型命名的季节,听着Leslie的《默默向上游》,思绪与留恋漫天飘飞,恍惚间,突然有了一种典型的疼痛,我在想,还有多少典型的快乐可以重来?清澈、忧郁、徘徊、漂浮、忧伤、绝世、孤立,一个如此精致销魂的张国荣从容而去,从此,我的世界,不再有偶像。
向Leslie致敬,向,已经逝去的青春岁月,致敬!!!
文/ 张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