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篇文章之前我跑出去抽口烟，于是透过南方都市报大楼的玻璃，看到后面杨箕村一幢楼正在向灰蒙蒙的天空一点点耸起，它身上裹着一层绿衣，上面写有售楼热线和一行骇人听闻的广告：原生态园林社区。真搞不懂一条臭水沟和几棵半死不活的树是如何构建原生态园林社区的。
而“重返大地”也只能是对远方的呼唤。当人们提到“大地”时，往往会联想到另
外一些词：故乡、亲人、河流、山川、远方、流浪……而“重返大地”多少又有“发现传统”的意味。在“民谣”满天飞，连“原生态”都俯拾皆是的时候，我不得不在这一个民谣音乐节前面加一个“重返大地”作为题目：对远方的呼唤，对传统的发现。
这次民谣节最令我欣慰兴奋的，是小河和宋雨喆合作的15分钟作品《十四句谎言歌》，这是美好药店与木推瓜两大主脑第一次真正合作。小河找来中国戏曲学院的京剧打击乐手马帅、孙永、王力川(一个大四，两个刚刚毕业)，改编了民间故事《国王与撒谎者》——国王要求撒谎者比撒谎的本事，撒不好就没命，结果谎言天花乱坠满地撒欢，终于把国王给撒晕撒乐了，骗子靠扯淡而又搞笑的谎言保住了命。所谓“艺术即谎言”，这何尝不是对自由的赞美、想象力的狂欢？这依旧是典型小河式的天马行空漫卷西风的一张飞毯。
但这恰恰是民谣节最令一般观众不适应不习惯的一个作品。在7月29日的深圳体育馆，一位朋友跟我说，小河还是太前卫了，不太像民谣。
我多少同意后半句。确实，《十四句谎言歌》戏曲味更重，不像一般意义上的民谣。然而什么才是中国民谣呢？在谈论美国民谣时，往往免不了要扯上布鲁斯，那么中国的民谣当然也与各地戏曲脱不开一些血缘关系。不是《十四句谎言歌》太前卫，是人们对传统太隔膜。
首先是其唱戏叙事的方式。小河熟知华北地区的戏曲传统，宋雨喆则喜欢藏戏，他说藏戏开始时，乐队里最牛的歌手会出来，把戏的故事先讲一遍，然后其他人才开始演。他还见过有人坐在唐卡前面，在一个简单的节奏里，把唐卡里的故事唱出来。类似的戏唱、史诗、民谣表演方式，全世界四处都有。小河和宋雨喆只不过重新找到自己的根。哈萨克民谣歌手叶尔波利说：“把根的东西留下来了，怎么改造和实验都没有问题。”
另一个让人们不习惯的是即兴。《十四句谎言歌》是小河、宋雨喆和三位京剧打击乐手严格排练了几天才成形的，但在演出时有即兴发挥成分，尤其在后来的几场酒吧演出中。然而即兴难道就是前卫吗？即兴难道不也是民间音乐的把戏乃至灵魂吗？当然，小河还喜欢完全现代的、非常“间离”的即兴，比如突然停下来，用人声胡哼胡唱胡扯一通——甚至突然哼出一句万晓利的歌——然后再回到歌曲和乐队中。这是“小河式走神”，戏外有戏，境外生天。
与崔健合作多次的那位纳西族老妈妈最令老崔叹服的不单是其天嗓，还有她即兴的能力，不只是即兴转调这样的歌唱技巧，还有即兴编唱故事的本事。有电视台采访老妈妈，要她谈对崔健的印象，老妈妈闭口不谈。再问，还是摇头。第三次问，老妈妈张嘴就唱——她唱的是对崔健的印象，她与崔健交往的故事！
原本以为小河这次会与张玮玮和郭龙组成“经典民谣组合”，演他的“民谣经典”，然而这只鸟这一次又飞得更高了，他放弃了一窝蜂的箱琴、手风琴和手鼓的民谣组合，以新鲜的方式，去激活中国民间音乐、传统音乐。当汪峰(blog)(blog)的《飞得更高》已成为酒吧乐队的口水歌经典，小河也在唱“飞得更高”，他唱的是“飞得更高……的鸟不落在跑不快的牛背上”。《城市画报》民谣节集体照，上面找不到小河，原来他用树枝和树叶把自己的脸藏了起来。
说《14句谎言歌》前卫也可以理解，所谓前卫无非是闻所未闻，陌生得震惊：“妈的，还可以玩成这样，还可以飞得这么高？！”的确，当我有时听到印度、非洲或者中国新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的原始录音时，我会经常感叹：“真他妈前卫啊。”
十四句谎言歌
词曲/小河、宋雨喆
亲爱的，请您多加原谅
我这个人天生不会说谎；
我四十九岁那年父母才出了世，
由于高兴我炸了肺，脑子也受了伤。
三岁时我就因擅长骑射扬名天下，
用狗尾巴草曾射死一千匹野马
我骑着乌龟追上了兔子，
您不要怀疑，这是千真万确的真话。
一出世我就讨厌牲畜，
一把火我把所有的牲畜烧了个干净，
连爹妈我也没给他们留一只，
所以我现在是真正穷苦的人。
年岁越大我的知识越见少了，
我的家产也发展到有了一只蛤蟆
今年我得老婆已整整二十岁。
二十五年前我们就结了婚。
我骑着屎壳郎去追蟑螂，
整整追了三周又三个月的时光，
本来我不打算把它追上，
都怪我嫂嫂想吃肉天天叫嚷
草原上的姑娘就数我老婆能干，
挤两只母兔的奶才用了一个夏天，
说真的两只母兔的奶子的确不少，
炼出来的酥油七个羊肚子也没装完。
我的嘴太笨，怎么也学不会说谎，
我的马胆太小，兔子的影子他都害怕，
去年我发现一口锅装不下一只蚊子的肉
从此我一个人再不把蚊子宰杀。
我把一座大楼房搭在树梢上，
树梢上还空下了好一片草场
一只虱子突然从我身边逃走了，
抓住它我骑马追了八年。
啊，亲爱的，我再告诉你一件真的事情
头年我的红种马下了只大灰狼
我的二百只公羊都下了羔羊
尊贵的陛下，您说说我当时多么悲伤
啊，亲爱的，您说什么我也决不说谎，
一只乌鸦叼走了一只肥大的公羊
看，那个苍蝇的蹄子多么厉害，
一蹄子就踢死了一个十八岁的姑娘
对说谎的人我从不喜欢，
我这人从不说谎言
一棵马莲我做成一副金鞍
用六根筷子我撑住了整个蓝天
因为我不说谎人们都尊重我
亲爱的，还有件事您一定得说说
麻雀侵占了我们的家乡
喜鹊抓走了我们放牧的国王
怀孕的母马我栓在冰山上
那是再好不过的地方
请相信我这人从来不会说谎
那母马下的崽一只比一只健壮
亲爱的，我们的歌唱到这儿整四十段
我敢发誓没有一句是信口胡言
不知我们的歌能否使您感到满意
您是不是还想要我再唱上几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