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都市报:老伍迪的新罗马

2012年09月29日09:48  南方都市报 微博

  马家辉专栏

  可是,观众或许变了。或许是心境不同,所以把老友看在眼里,感觉也有些变化。昔日看老伍迪,喔,应说是看年轻的伍迪和中年的伍迪,尚觉那股神经质蕴含着强劲魅力,纽约的犹太裔才子,看一切都不顺眼,看一切都觉荒谬,怕这怕那,嫌这嫌那,于挑剔之中透现理想,于愤世之中暗挥洒浪漫,是一个非常可爱的男人。但当活到了77岁的这个年纪而仍然没法跟世界好好相处,声调仍然急促尖亢,说话仍然尖酸刻薄,如同17岁时的状态心境,很难不让人暗暗狐疑不知道到底应该佩服他坚持得够久够深,抑或赫赫纳闷于他的庸人自扰。活了这么多年了,跟世界争辩这么久了,难道还不能够或没法接受应然与实然之间的巨大鸿沟?难道还没法或不愿意在混沌的世情里寻得一个让自己觉得舒服自在的视点空间?老伍迪,你累不累?你还要跟世界辩论多久?老戏迷们难免为你感到心疼。

  但或许这才是老伍迪的最大魅力。惊人的坚持耐力,不肯放下,不愿妥协,人间万象在他眼中永远离谱荒唐,他不仅仍然是“愤怒的年轻人”,更是“永远在愤怒”(李敖亦是77岁,境况相同?),发了四五十年牢骚但仍然发之不尽,别人的牢骚像缸里的死水,发尽了便完了,他的牢骚却像从水龙头流出来的自来水,汩汩而下,没有停。于是老伍迪成为我们不敢做或做不了的那个“另类”,我们已经累了,躺下来,精疲力竭,幸好仍然有他在跟世界搏斗,只要仍然有他作为代表,我们便不算是全输。所以,我们的掌声更为响亮。有种的老伍迪,且就争辩下去,谢谢你,我们向你致敬。

  看《情迷罗马》时想起早前窝缩在飞往东京的机舱内重赏《安妮·霍尔》,30年前的老片了,不知道看了多少回的老片了,依然看得哈哈大乐,肯定惹来其他乘客的不屑白眼;幸好只有4小时航程,不至过于扰人清梦。

  拍《安妮·霍尔》的老伍迪只有40来岁,比当前的我还年轻,但当然初看此片之年我也才十五六岁,仰望着他,被他的笑话逗得笑着流泪,对于人间对于世界对于男女情事的许许多多观念即像打造楼房地基般被他塑造,不易回头,一路走来,直到如今仍在老伍迪所营造的荒诞氛围里打转,走不出来。少年时代的深刻印象,如洗脑,铭刻已深,难以清除。

  还记得老伍迪的名句吗?生命只有两类景况,一是“可怕”,陷入没法复原之境,如失明,如残疾;其它的便都是“惨”,迷惘混乱,悲哀愁苦,但相对于前者,其实已算幸福,我们应该很高兴。乐观悲观纠缠纠结,在于我们如何取舍如何察看,人生,只有这样的轨道,没有别的,也不可能有别的。(来源:南方都市报 南都网

  而后的日子我还常得到此语的激励支持。每当遭遇不顺遂,心里暗说,还好,只是“惨”,尚未至于“可怕”,那就撑着吧;然后果然撑得下去。感谢老伍迪,而在而后的卅多年人生路上,每遇低潮,相信他亦曾用此语倒回来勉励自己。至于《安》片结尾处的佛洛伊德式笑话更是难忘:一个男孩要求心理医生救助哥哥,他错觉自己是只母鸡。医生唤他把哥哥带到诊所,男孩却犹豫地说,不行,因为我需要他生的鸡蛋。

  老伍迪面对镜头,耸肩提出结论:这就是世人对于爱情的取态。谁不知道爱情荒谬荒唐?但,嘿,谁叫我们需要它的鸡蛋?

  当时看了,只觉是纯搞笑,其后始知,原来是真理。老伍迪,原来是先知。

(责编: Loui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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