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生活周刊:《唐璜》二加二等于四?

2013年03月22日16:02  三联生活周刊 微博
《唐璜》剧照(摄影:王雨晨) 《唐璜》剧照(摄影:王雨晨)
《唐璜》剧照(摄影:王雨晨) 《唐璜》剧照(摄影:王雨晨)

  对于和哈姆雷特、浮士德、堂吉诃德一样,已成为一种西方文化传统的“唐璜”,任何人要想将之排出新意,难度可想而知。

  导演亚历山大-莫尔夫(Alexander Morfov)的回答让人感到他和唐璜在精神上有一脉相承之处:“我是个怀疑论者,对很多事情持怀疑态度。”其中,自然也包括前人对这部戏的处理方式。

  有人认为这正是这个保加利亚人出道后在俄罗斯戏剧圈大受欢迎的原因——俄罗斯人热爱这个“戏剧传统破坏者”的反讽哲学和原创态度。莫尔夫由此长年和莫斯科、圣彼得堡的剧院合作排戏。2004年,《唐璜》在圣彼得堡国市立剧院首演之前,他刚刚在同一个剧院新排了一版莎士比亚的《暴风雨》。

  2013年3月8日至10日在首都剧场上演的《唐璜》,正是基于2004年圣彼得堡的首演版,这个版本之后曾上演于东欧各国,在莫尔夫的祖国保加利亚尤其激起了观众的狂热,赢得了保加利亚戏剧最高奖的最佳导演、最佳剧目、最佳男主角、最佳女配角奖以及其他六个奖项提名。这部戏后来应邀参加欧盟在华沙举办的国家剧院戏剧节时,保加利亚的当地报纸又骄傲又嫉妒地拟出大字标题:“唐璜要和波兰人调情去了!”

  《唐璜》的声誉促进了以色列盖谢尔剧院和导演莫尔夫的合作,这可说是盖谢尔剧院历史上不同寻常的一个选择。这个30年前由俄罗斯犹太移民创办的剧院,遵循苏联导演中心制的传统,至今仍旧只有一个导演——剧院创建人叶夫根尼·阿尔耶(Yevgeny Arye)。在1998年,在盖谢尔剧院刚刚成立7年的时候,他们曾经排过《唐璜》,却未留下太大反响,以色列媒体当时对这个戏的评论是:“唐璜失却了自己的魅力。”

  “一开始,我们并未设想再排《唐璜》,最后一刻才做了这个决定,因为我们对莫尔夫的创意非常喜欢。”盖谢尔剧院特别项目负责人罗曼-克文纳(Roman Kvetner)告诉本刊。

  “当初排《唐璜》的时候,我也是想为自己心里的疑问找到答案。到了2011年,我心里的很多疑问已经得到了解释,所以想再排一次,来更好地讲述这个故事。”莫尔夫说。

  熟悉莫里哀的人坐在剧院里不免感到意外,剧本经过莫尔夫大刀阔斧的修改,早已与原作貌合神离。台词或还保持原样,但场景、气氛、情绪却已历经崭新的处理。在全剧开始,莫尔夫从莫扎特的歌剧《唐璜》中借来唐璜强暴唐安娜的一段情节,加上了一段序幕。这里第一次体现了全剧古典与现代的糅合:空中飘荡着莫扎特的《唐璜》序曲,对方持剑来决斗,唐璜却掏出手枪“砰”地开了枪。

  然而,序幕的阴郁气氛很快就被热热闹闹的开场冲散了。本来是两个贴身仆人各为其主的私密谈话,却有一大帮底层佣人在周围吞云吐雾、嘻嘻哈哈,衬托出即将来临的狂欢。唐璜的亮相是躺在浴缸里(同一口浴缸下半场变成了石像躺着的棺材),只闻其身不见其人,却已满台透出一股帝王式寻欢作乐之后的慵懒堕落气味。上半场是喜剧式的,布景和人物服装的颜色都十分明亮,唐璜一身红袍,那些被他迷得死去活来的少女们都蹦蹦跳跳,身着白裙。街头戏剧里常见的那些把式、技术和手段在舞台上一一娴熟用来,营造了令人惊喜的视觉效果。音乐是轻松优美的意大利民谣,台词充满了即兴的插科打诨,人物的动作和反应也极近夸张,尤其是唐璜的女“粉丝”们,在其挑逗之下随时处于失控的边缘,而唐璜在仇敌的追赶下终于慌不择路,骑上自行车逃离西西里海边。

  上半场越是欢乐,下半场越显得肃杀。也正是在对唐璜的结局处理上,显示了导演对这个人物的态度。总体说,莫尔夫增强了唐璜“拒绝”上帝的声音:在埃乐菲尔为之善意祈祷时,唐璜竟一时欲起将之强暴,后又在决斗中无情杀死埃乐菲尔之兄。结尾这场戏与序幕遥相映照,除了增加戏剧冲突外,也让人躲不开一个追问:唐璜真的就只是一个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和充满反叛精神、追求自由生命的斗士吗?

  “表面上看,这些有魅力的女人十分狂热地迷恋和崇拜唐璜,以至于失去了自己的人格。但事实上,你注意到没有,在剧中有一段很多女性一起呐喊的场景,难道她们疯了吗?难道她们是傻子?”莫尔夫反问道,“她们还是有自己的性格的,不仅是单纯的崇拜者。”

  “唐璜这个人,从优点上说,是真诚、坦率,怎么想就怎么说。但他生性自私,特别自我,只为自己,看不到别人,看不到自己给别人造成的痛苦和伤害。仆人的劝告都当作耳旁风,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在社会交往中,每个人是否也有义务为别人着想?眼睛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这种特点在现代社会中表现得越来越普遍,越来越明显。”剧中唐璜的扮演者萨沙·杰米多夫(Sasha Demidov)说,“唐璜生性风流倜傥,他也就顺从了自己的欲望,可是,他的欲望实际上使他凌驾、孤立于别人。然而,人是生活在人群之中的,不可能脱离于别人而存在。或许可以说,这是一个世界危机,现代人普遍缺乏双向尤其是从他人返回到自我方向的沟通和交流。”

  如同哈姆雷特那句“生存还是死亡”,莫尔夫让“我相信二加二等于四”变成了全剧中唐璜最深入人心的台词。“我想强调的是,唐璜坚持认为并想向所有人证明,不存在上帝,在这个世界上只存在理性逻辑——数学或哲学上的,他认为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可以用逻辑来解释,并没有上帝。”莫尔夫说。在他的处理下,这句话头一次听起来不像是一句对信仰的陈述,而变成了一个关于绝对性的疑问。

  复活的石像在原作中象征着神迹、唐璜要反抗的宗教桎梏,在莫尔夫的舞台上,却变成了唐璜要反思的镜子。“那座石像在棺材里向他招手,其实是对他一直以来信条的否定,但是他拒绝承认。”莫尔夫说,“他想证明他自己是世界的主宰,为此他践踏了以神灵之名所有的信仰,但是他无法否认自己的良心所感受到的东西。”

  结尾处,仆人斯卡纳尔没有再向观众哭诉着索要自己的工资,而是早在唐璜举办晚宴之前,对主人做了最后一次徒劳的劝诫,提着手提箱默默离去。这场晚宴,如同《麦克白》中鬼魂的宴席,唐璜与前来赴宴的石像分坐在长长的餐桌两端,餐桌上,上一场决斗中牺牲的尸体尚未撤去,除此之外空无一人。大得不成比例的桌椅将唐璜高悬在空中,似乎带有最后审判的意味。“白色石像,就是他的良心,对自己错误的感知,他终究难以面对自我。”莫尔夫说。

  因此,虽然莫尔夫的唐璜并未掉下地狱受烈火煎烤,却不由自主地在黑暗中从天而降一束光的照耀下垂首跪立。“他仿佛受到了震撼,突然感受到之前的生活都是没有意义的。”萨沙·杰米多夫说。

  舞台上伴随光倾泻下来的,还有源源不断的沙粒。“就像沙漏一样,时间这样一点一点流逝。这是此岸和彼岸的界限,生命和死亡的界限。人的生命就像沙子一样,我们想要用手抓住它,它却依旧从指缝间溜走。我们想要在生活中建造什么,但又什么都没有建造。唐璜本有能力改变这个世界,但他做了错误的选择,走错了路,结果世界上什么都没有改变,得到的是完全相反的另一个结果。”莫尔夫说,“最终,他的良心告诉他,他错了。”

(责编: 葱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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