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度灰

　　陈白村(专栏作家)

　　《五十度灰》全球票房逼近5亿，却在日本遇冷，上映不久就跌出票房前十。大家都很愿意认为，它跑到情色文化异常发达的日本去，多少有点鲁班门前弄大斧之意。但我想，它或许不是坏在情色不够上，谁比谁更发达恐怕也很难说，而是因为，作为“玛丽苏”世界里的巅峰之作，《五十度灰》里其实本该有两层“玛丽苏”，但它却只呈现出了一层。

　　第一层是“霸道总裁爱上我”，这不难理解，《五十度灰》是一个男强女弱的故事。灰姑娘也有其他追求者，在故事中的那个小世界里，他们的爱是无条件的，她的纯洁善良，最终度化强悍的男主，让他走上正途，即正常的爱情生活。所有这些，都符合“玛丽苏”文学的核心价值观。男主越强悍，和女主之间的距离越大，最终结果也就越痛快。豪华居所、私人飞机和游艇，都是为这个结果服务的。从《步步惊心》到《白衣校花与大长腿》，莫不如此。

　　尽管，它披挂着一层SM的外衣，但SM世界里，人们之间的权力关系，并不是人们理解的那样。S看起来是强势一方，掌控局面。但事实上，S是在为M的感受服务，得无条件地接受M的忠贞，M才是真正的局面掌控者。拉斯·冯·提尔电影《女性瘾者》里，女主人公在那间工作室遇到的一切，看起来挺狂暴粗野的，她挨拳头，被冷落，但那都是她要的。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又能接受到何种程度，工作室主人得为此日夜磨练，学会在最短时间里判断她们的欲求，才能精准地应对她的欲求。他兼具神职人员、心理学家、手艺人、体力劳动者等多重功能，终身学习修炼，只为挥出那一拳，这一拳，的确价值千金。《五十度灰》里，霸道总裁不但要爱，还要爱得这么复杂，“玛丽苏”的感受于是加倍了。

　　第一层不难，难在第二层。第二层“玛丽苏”是“我家壁橱里有一具骷髅”。“壁橱里的骷髅”其实也是“玛丽苏”的资本，在这个一切都在量产和制式的世界里，人们正在变得平白而一致，拥有个性，已成了人们的最大诉求，而黑暗的秘密、血腥的喜好，成为直达这种个性的最便捷方式。所以，入狱的连环杀人狂，会有疯狂的追求者。能和这种黑暗秘密发生紧密联系，能被黑暗领导者无条件眷顾，也是“玛丽苏”成就感的来源。《暮光之城》、《真爱如血》的魅力，就来自这种“玛丽苏”成分。《五十度灰》里也该有类似的炫耀，它不只是在炫耀来自强者的爱，还包括“我和黑暗有个约会”，那间密室，是他和她的秘密，也是她的黑暗收获。

　　但到了电影里，第二层“玛丽苏”没有了，鉴于尺度，更重要的是受众的接受尺度，《五十度灰》成了一部以唯美为主要诉求的情色片。它的尺度，绝对没有超过我们熟知的那些情色片导演，例如沙曼·金(《野兰花》、《九周半》和《红鞋日记》的导演)，甚至还有点落伍。它只是假装“我们的壁橱里有一具骷髅”，而日本观众早就被各种照顾身心精微感受的影像吊高了口味，对它的假惺惺并不领情，即便再露多一点，也没用。

　　问题在于，我们连第一层“玛丽苏”都无缘领会。对我们来说，欲望本身就是壁橱里的骷髅，它所处的环境，决定了它必须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