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枫谈张国荣：哥哥永远是天空上最灿烂的星

　　当我和Susanna第一次走进徐

枫设在香港铜锣湾那个宽大的办公室，居然倍感熟悉和亲切。因为这位台湾金马奖第13、17届影后，并没有在其办公室大幅展示自己曾有的辉煌，却在四周的墙壁上贴满了“哥哥”张国荣的照片和“霸王别姬”里众位主演(巩俐、张丰毅等)和导演陈凯歌送给她的礼物。徐枫说，作为《霸王别姬》的制片人，她觉得在那部电影就是她的顶峰了，而在戏里饰演“程蝶衣”的哥哥张国荣，就是她心目中最灿烂的一颗星星，没有谁能代替。

　　本版采写：晴朗

　　录音整理：Carmen，陈文彦

　　为什么哥哥会写上“义无反顾”？

　　徐枫：因为我一直跟哥哥讲拍这部戏大家一定要义无反顾，就是说我们全力往前冲，都做到最好，我们不要想到后面，就想着后面大海的船都烧掉了，反正不管，我们没有退路了，大家向前走，一定要做到最好。每一天都把自己份内的小事跟工作做到最好了，我说这部戏就一定成功了。所以他会在送给我的挂画上写“义无反顾”。

　　“陈凯歌拍李碧华(blog)的小说，再由张国荣来演，再加上巩俐来演菊仙，我觉得是他们这个碰撞力，这个花火会像烟花一样灿烂。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南都：徐枫女士，首先很感谢您愿意接受我们的访问。其实在很早期LLA就一直为哥哥做很多活动。今年我们藉着哥哥50大寿，我们希望做一个比较盛大的，开心的活动来庆祝他的生日。您和哥哥认识这么多年了，一定有很多回忆和大家分享……其实最早的时候，您是怎样认识哥哥的呢？

　　徐枫：认识他很久了，但深入接触的起源还是有一次我去成龙(blog)的公司，他的经理人陈自强说起哥哥很想拍一部小说，他说如果有人愿意拍成电影的话，他都愿意投资一半的。

　　南都：哥哥都愿意投资一半的电影？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徐枫：很久了，好像是1988年的事了。然后陈自强就和我说：“我们公司是不可能拍这些戏的(当时他还是嘉禾)。但是你们公司就极有可能。”他和我说哥哥宁愿自己投资拍一部这样的戏，因为他很想演这样的角色。

　　南都：那部让哥哥这么动心的小说是？

　　徐枫：就是李碧华的《霸王别姬》。当年哥哥看了李碧华的小说很喜欢，有一次哥哥和我说这事情，我还开玩笑说：你是不是说真的啊，你是不是真的要投资一半呀？听完哥哥的推荐，我立即就去买了一本书，一看完我就立刻打电话给李碧华。后来我们约在文华酒店面谈，谈了三个晚上，每晚都从11点多开始聊到凌晨3、4点。

　　南都：聊到这么晚啊？

　　徐枫：是啊。那时由于过几天我就要和我先生去戛纳影展了，但每天都很晚回来。我先生就说：有没有搞错呀，我睡了一觉起来，你还没回来？我说，没办法啊，李碧华是夜猫子，我也只能和她聊得很晚啦。我先生就说我每次做电影都好像太投入了，没有把电影当成一个普通生意看待。我买了《霸王别姬》小说的电影版权后，我就觉得哥哥是唯一的人选，而且他自己也很钟意这个角色，他一定会演得很好的。

　　南都：是啊，我们都看得出他在电影里倾注了深邃的感情。

　　徐枫：是的，所以我那个时候，已经决定，一定是他来演的了。过了几天我就去了戛纳卖片，那也是第一次中国人在那里租摊位卖台湾片。在戛纳就认识了陈凯歌，陈凯歌那一年是带着《孩子王》去的，有趣的是，很多人看过《孩子王》之后，觉得实在闷得不行。于是就颁了个“金闹钟”奖给他。

　　南都：“金闹钟”奖？戛纳有一个这么好玩的奖吗？

　　徐枫：有啊。不过它不是正式环节里的，也没有真正的颁奖，因为每年入围的电影总有些很闷的，闷到大家都受不了，闷到让人睡着，需要闹钟把大家叫醒过来，于是传媒就评了这个奖。

　　南都：原来是传媒颁的奖。

　　徐枫：除了传媒，还有影评人，连影评人都嫌闷。可是，我也知道陈凯歌很有才华，所以我把《霸王别姬》交给他，但一开始，他并不太喜欢，因为他觉得这是一个通俗小说。可是，我就觉得，就应该让陈凯歌这样一个艺术导演来拍通俗小说，就好像咖啡混合牛奶一样。

　　南都：原来1988年你们就接触了，但为何隔了很久才开拍？

　　徐枫：因为这中间，我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去说服陈凯歌，他一开始的时候不愿拍，他觉得是通俗小说。他内心其实也挺高傲的。所以要去说服他，确实是花了一段时间。为了拍《霸王别姬》，我们总共聊了起码超过200个小时，为了让大家目标达成一致，为此足足花了三年时间来和他沟通。其间陈凯歌还拍了一套《边走边唱》。

　　南都：我想插一句，为什么您会觉得陈凯歌这么适合导演这部戏呢？

　　徐枫：原因很简单，我觉得《霸王别姬》这个小说，如果加上陈凯歌这样的导演去拍，会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效果出来。这是一个直觉来的，很难形容，很难说为什么。其实我也有找过关锦鹏聊过，因为我觉得他的《脂胭扣》我也很钟意。不过最关键的是，我看了《孩子王》之后，我就觉得，应该是用陈凯歌更好。而且关锦鹏已经和李碧华合作过了，可能他们的火花，不会像陈凯歌那么强。然后我就觉得，如果陈凯歌拍李碧华的小说，再由张国荣来演，再加上巩俐来演菊仙，我觉得是他们这个碰撞力，这个花火会像烟花一样灿烂。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所以我觉得该吃什么饭的真的就吃什么饭，真的。他(哥哥)超越了明星。”

　　南都：那时候陈凯歌认识哥哥么？

　　徐枫：那时陈凯歌并不认识哥哥，哥哥也不认识他。后来我给了他三部哥哥的电影让他看。《胭脂扣》、《英雄本色》，另外一套我记不起了。到1991年，哥哥已经退休了。陈凯歌第一次见到哥哥。那时候，剧本都已经写得差不多了。然后我们跟哥哥见面，哥哥就说：“怎样呀，什么时候拍呀？”很开心的样子。他已经觉得一定是他拍的了。虽然一开始我们就觉得是他。不过我们中间还有一个小插曲。

　　南都：是尊龙吧？

　　徐枫：对。其实哥哥是很想拍，我们都觉得他是唯一人选，不过他当时的经理人提出了很多条件。大家都知道我这人，从做电影公司老板和制片人开始，真的不会浪费时间在金钱的纠缠上，我只会浪费时间和精神在我们怎样拍好一部戏，大家怎样合作，怎样把好的导演，好的演员，好的工作人员组合在一起，然后拍一部好的电影，我觉得我一定要把精神摆在这里。然后在这个时候，尊龙就托了我身边所有的电影圈的人，来跟我提，说他很想很想演，同时哥哥的合约又一直没签。这样我就很着急，然后我在想，哥哥是不是真的退休了，他不想拍呢，因为当时一直是跟他经理人联络而不是跟他联络。而尊龙又表示，他很想很想演，我们谈着谈着外面就知道尊龙要演了。

　　南都：那怎么起了变化？

　　徐枫：后来哥哥、尊龙、我都一起参加了台湾的亚洲影展和金马奖，大会安排哥哥颁奖，也安排我跟尊龙颁奖。因为我之前只有一次在美容院见过尊龙，但还不到两分钟，都没有很仔细看他。那时在台湾跟他吃饭，我一看到他，心里一惊，我想糟糕了，选错人了，虽然尊龙长得很英俊，可他线条很硬，很多棱角，跟小说里不一样。然后第二天我又看到哥哥，一对比就傻掉了，哥哥的线条很漂亮很柔美，真的很适合。后来我们回到香港，公司就跟尊龙的经理人谈合同。他fax了好几张纸过来，我看了第一张已经晕倒了，条件太苛刻了。然后陈凯歌又找了一个大陆演员演程蝶衣！一试镜，我就说这个人绝对不行，不过后来这个人(编者注：雷汉)也出演了其中一个角色，就是程蝶衣的徒弟、他收养的小孩。

　　南都：小四！

　　徐枫：对！可是他的线条也很硬，绝对不行，只有哥哥最适合。后来我们在拍《霸王别姬》的时候，我跟我妹妹去探班，我们看到“虞姬”就大叫很漂亮，还闹着玩让化妆师帮我们照着虞姬的扮相化了一个，但是出来后真是丑到不行，真的不能跟哥哥比……哥哥扮起来真的漂亮得不得了！

　　南都：别无他选。

　　徐枫：不止是别无他选，我看了定妆照，我就很奇怪地已经知道《霸王别姬》一定会成功！这样的角色，这些演员的组合，我确信肯定让人耳目一新。我觉得哥哥比梅兰芳的扮相还漂亮，我就没有看过一个唱京戏的人有他这么漂亮。不是说别人不好，但我觉得他真的是最好的。所以我那个时候已经觉得这部戏大局已定。人很奇怪，冥冥之中就是有安排的，虽然有点曲折，可是，还是……

　　南都：还是最热爱这件事的人最后做成这件事。

　　徐枫：对对！哥哥那时的告别演唱会我有去。他那时请我过去，我在台下就觉得哥哥在舞台上最能够完全把所有的观众控制在他的手腕之下。所有的效果都在他控制之下，我觉得他很厉害。所以我觉得该吃什么饭的真的就吃什么饭，真的。他超越了明星。

　　“很多人不晓得哥哥在现场为什么演得那么好，以为他是在打“天才波”。不过我觉得他不纯粹是打天才波，他很努力，很努力的。”

　　南都：那除了他台上的舞台魅力，平时在生活当中，他接触的有没有另外一个感受？

　　徐枫：我觉得台下的他很可爱！那时候我已经很少去现场探班，做了八年制片之后，我觉得一个制片人跟着大家一起去拍电影，视觉就会很不客观。因为花了很多心血跟精神在里面，电影再不好你也觉得很好，所以后来我拍《滚滚红尘》，林青霞在东北三省拍戏，一直叫我去我都没去，一次也没去探班。而《霸王别姬》拍了一个月，我才去探班。哥哥每次见到我就很开心啊，他每拍完一个镜头一定到机器看，看完就握着我的手问：“怎么样怎么样？好不好好不好？”我说：“好好！”

　　南都：那哥哥就一直留在北京？

　　徐枫：对，不管有没有他的戏份，他都一直留在北京等到杀青，中间完全没有回香港。一般演员就算有两天没戏拍也要回家，他(哥哥)完全没有，就算十天没他的戏，他都在那边。很多人不晓得哥哥在现场为什么演得那么好，那么不得了，以为他是在打“天才波”。不过我觉得他不纯粹是打天才波，他很努力，很努力的。

　　南都：是不是在没戏拍的时候他也在自己排练。

　　徐枫：是啊，他在酒店里自己用功排戏，然后到现场的时候他一下子就已经表现得很好了。没他戏份的时候，他也不是出去喝酒啊玩啊，没有的，哪里也不去的，就在酒店里，去想怎样演好下一场戏。

　　南都：所以他不回香港不想分心。

　　徐枫：是的，他不想分心。他用他全部的心力去演好这部戏。不过我觉得很可惜，其实他应该是我们中国男演员第一个在戛纳得奖的。不过，我在1975年已经去戛纳影展，知道这些影展的游戏规则。因为那时候哥哥是第一套戏，如果《霸王别姬》之前他已经有电影参加过戛纳影展的话，那大家会很了解他，那他凭《霸王别姬》得奖的机会就很大。梁朝伟得奖前也是有好几部戏入围，他才有这个机会得奖，葛优也是啊。葛优也是因为有《霸王别姬》啊，人家对他了解，所以他后面才可以凭《活着》得到戛纳男主角奖。

　　南都：不过他能拍到这部戏，他有这样的表现，他自己也很开心的了。

　　徐枫：是的，他也很开心的了。所以我觉得做演员也好，做老板也好，甚至做导演也好，你一辈子有一套你自己很喜欢的戏已经是很难得的了！很多演员拍了一辈子的戏，你说他的代表作是什么呢，好像都想不起来，是吧！所以演员或者电影圈人一辈子可以拍到一部代表作已经很开心了。

　　南都：他成就了电影，电影也成就了他。

　　徐枫：是的是的。其实大家都是相互的。除了哥哥，还有巩俐，还有张丰毅，还有上一年第一次当电影导演就拿奖的顾长卫，他的摄影也是一流的，还有我们的录音师，副导演，甚至那个服装、造型、音乐、每一个都是最好的。所以你知道拍完《霸王别姬》以后，你说你还要拍什么其实真的是很困难的，想要突破自己真的是很困难的一条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这是真的。

　　南都：已经达到一个艺术的高峰。

　　徐枫：可是还是很遗憾的，其实哥哥第一部导演的戏是我们要投资的，我跟他还有李碧华，李碧华做编剧，其实当时都谈了有半年了。后来他在谈到一半的时候就跟我们说是北京有人要投资他拍戏，他说他先拍那部戏，李碧华说你是跟我们先说好的啊，我只好跟李碧华说无所谓啦，“不要紧啦，让他去练练刀剑吧”。

　　南都：但北京这部没有开拍……

　　徐枫：是的，那个老板后来不投资了，后来我对哥哥说不要紧，那部戏不拍我们这部也要拍的，根本就不要紧……但他后来就有了忧郁症，那一次我回来香港，他坐在我家沙发上，李碧华也在，我跟李碧华看着他，他就缩在沙发上。后来我说哥哥你干什么呢，他就说他可能被别人下了降头，因为他刚刚从泰国回来。我跟他说不会的，我说你可能是忧郁症，快点去看看医生。

　　南都：那时是刚刚开始……

　　徐枫：他那时还没有去看医生……后来他走了之后我真的很内疚，我忧郁了两年，因为我觉得我应该那个时候多点打电话给他。他不接电话，每次都是留言或别人接，但一听到是我他马上就接，我说你有没有好点呢，他说有啊……可是现在我觉得我那时应该多点对他说这个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为此我整整忧郁了两年……

　　“他不喜欢谁、觉得怎样都会跟我说，我最喜欢的是他的这一点，我觉得在电影圈里这是很难得。”

　　南都：今年是哥哥五十诞辰。您应该参加过他很多次生日聚会吧？

　　徐枫：他生日真的很开心！他每次都差不多请个六七桌人一起吃饭，只要在香港都会请我们啊，那时候我两个儿子都很小啊，就带他们去玩。在场那些都是他真正很好的朋友，他也不会说请很多的人，比较隐秘。而且我觉得他真的也是蛮懂得生活的人……

　　南都：你办公室这里真的有很多哥哥的照片啊！

　　徐枫：因为我很喜欢他，真的很喜欢。您看他的扮相哦，所有的，无论他在扮演谁，扮杨贵妃也好啊，唱《牡丹亭》也好，唱虞姬也好、杨贵妃也好，都是很美丽的，每一个都很漂亮的，是吧！

　　南都：如果您现在回想，最记得哥哥什么事情？

　　徐枫：拍《霸王别姬》时，有一次我们吃完饭回去。1992年北京的

　　南都：哥哥是个很真实的人。

　　徐枫：是的，而且他知道我也是很真的人，每一次他不开心的事都会跟我说，他不喜欢谁、觉得怎样都会跟我说，我最喜欢的是他的这一点，我觉得在电影圈里这是很难得。

　　南都：在LeslieLegacyAssociation(张国荣国际歌影迷组织)和猫扑网(mop.com)联手建立慈善网站happybirthdaytoLeslie.com(哥哥生日快乐网)，将筹得的善款以哥哥的名义全数捐出。据说您带头捐了五万元港币。

　　徐枫：是的，因为我觉得他的影迷会里的每一个人真的很有心，很真诚，很让人家感动，例如哥哥走了以后，还会帮他做很多事情，所以我也很愿意出一分力。而且我只是出了很小很小的一分力，他们这些影迷会才真的是做了很多事情，而且很有心，我真的觉得很感动……每个人都真的很宠爱哥哥，而真的很值得宠爱，很值得。

　　南都：如果要您用一句话去形容哥哥，您会怎样说？

　　徐枫：很难，一句话我觉得是很难的。如果非要说，我觉得，在这个电影圈的天空上有很多星星，而哥哥，就是最灿烂夺目的那一颗。现在没有人在我心目中可以替代他这颗星星。或者有别的星星能比他更灿烂，没有，目前我不觉得有，他永远是天空上最灿烂的那颗星星。

　　本版图片由徐枫女士独家提供，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