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样找到张广天的，我在新浪网的搜索引擎里键入了张广天的名字，果真发现了他的个人主页。我发了电子邮件给他，并且在留言版上留了言。三天以后，我和他一起看着夕阳渐渐消失在前门箭楼的后面，于是，就有了这篇对话。

　　我想找张广天是因为听了《工业化时代的诗与歌》，觉得它的确好听。还因为搞不清他一再强调的人民指的是谁？人民的美学是创造和智慧的美学是什么意思？因为网络的神奇我实现了我的愿望。我不知道这会不会形成反差。

　　但是，我知道自己以后应该更好地关注别人，因为“忽视别人就是忽视自己，谁都不会永远是赢家”。

　　-你的歌词使用了很多“文革”语汇，为什么？

　　□实际上我只是关心弱势群体。知识分子想做“精神贵族”，越来越不重视弱势群体。我们文艺工作者应该首先关心弱势群体，这是文明社会必须的。

　　-你所说的弱势群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群？

　　□主要是没有资源、没有信息的那部分人，更确切地说，是没有主导权的人。现代社会处在主导地位的人容易生存，但主导地位是相对的。你没有主导权，什么与你都无缘，当然就不能掌握资源。

　　-你作品的艺术追求就是关注这些人？

　　□先不说追求，首先是立场，而立场往往是一种天性。我和绝大多数人都属于普通人群，在机会面前并不是人人平等的，我们有自己要说的事情。

　　-跟你的初衷相反，关心你创作的大多是知识分子，而你所说的弱势群体到底谁听到了你的声音？

　　□我并不奢求那些弱者可以听到我的声音，也不奢求他们从中找到什么。因为弱者之弱，并不仅仅在听不到本是他们创造的艺术，最最悲哀的是他们意识不到是他们创造了世界。我原来也是这样。但是，人有觉醒的机会。那么，我的写作为的是什么？举个例子来说，人类经过长期的争取，如今在道义范畴和局部空间里，尊重妇女、儿童、老人已经成为一种共识。这个事情很难说是具体的某个妇女、儿童、老人的作为，但它是大家从小到大、从点到面的进步，一直到对立面屈服并认同。别的斗争也是这样，总有先行的人，接着才会开始。而一切开始，往往首先面对的是敌人。改造敌人，当然是无稽之谈，但挫败敌手，却可以鼓舞士气、唤醒沉睡。另外，中间的良知尚未泯灭的人，会渐渐靠拢过来。

　　-《诗篇》有一句歌词是：“我是人民，无数的人民。”你的谈话也很多次提到“人民”这个词，人民代表的是什么？

　　□想要理解“人民”这个词，就看你怎么对待与父母、兄弟、姐妹和情人的感情，以及是否由此可以做到将心比心，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懂得感情，才知道失去爱是一种什么痛苦，没有父母的孤儿是一种什么心理。你把自己认真对待了，就能看清世界上一切问题。背着包到黄土高原、西藏雪山去找生活的人是没明白自己怎么回事。

　　-你的作品是不是表达了你对人民的认识？

　　□我一直在做这样的工作，在作思想方面和美学方面的努力。我们提倡人民的美学。人民美学不同于有闲阶层欣赏的东西，精细化、复杂化、曲里拐弯化。它非常简单、干净、清澈、清纯、明白，适合普通人理解。但是它不同于平庸的东西，我不喜欢《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编辑部的故事》，我认为它们貌似通俗，实际上传递的东西很平庸。

　　他们低估老百姓的审美能力，把自己看得很高，来迎合所谓“老百姓的口味”。老百姓或许没有精英知识准备那么充足，可是他们有智慧和判断能力。我们在《工业化时代的诗与歌》前面有一句话：人民艺术的审美趣味应该通俗而不庸俗，高尚而不高雅。像《等待戈多》那种话剧绕来绕去，是吃饱饭没事干的人看的，没有什么意义。鲁迅说焦大不喜欢林妹妹，我们要做的就是焦大的艺术，绝不是林妹妹的艺术。

　　-我最近一直在听《工业化时代的诗与歌》，我觉得它的确简单、易懂，并且非常好听，特别是你的演唱有一种真诚的力量。

　　□我们的歌曲以钢琴和吉他伴奏为主，还有些管弦乐的部分，《诗篇》是录音最好的一首。我不是很会唱歌，但是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我比较重视汉字的吐字方式、腔词关系(曲调和词的关系)。现在的流行歌曲不是汉语化的演唱，是模仿英语化的洋泾浜演唱，把汉字故意唱得不像汉字，声母软，韵母不完全。英语是多音节语言，辅音都很虚，但汉语是干脆利落的，讲究字正腔圆。

　　-很多文艺创作者在绞尽脑汁地寻找与众不同，想创作大家都看不懂的东西，因此，他们以一种颓废、绝望的姿态来面对生活。你是否认为艺术创作一定要建立在人生非常态的基础上。

　　□“不立文字，不离文字”，通过常态来改变生活的是大家，通过变态来对抗现实生活的是笨蛋。现实生活可能很平常，但我们可以依赖这个根基来创造。吸毒、六亲不认，这种变态看起来“标新立异”，却悬在半空，是反生活和反人道的。衣食住行认真对待的人才是坚强的人，才可能做点儿事。

　　较之“先锋”、“前卫”，我倒喜欢通俗文学，喜欢逛商店。我讨厌反社会化的人，中国有一种人，非常反社会化。他们不安于现状，又不想通过劳动改变命运，目光短浅，把民族工业发展过程中的代价———城乡差别无限地夸大，怨天尤人，心胸狭窄，“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忘了爹和娘”。他们想背叛自己的阶级，爬到资产阶级客厅里找一个位置。好不容易爬过去了，人家却告诉他刀叉用得不对。其实，很多满口“全球化”的人，都属这一类。

　　-也就是说，你是一个相信爱情的人。

　　□我相信爱情，但那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我总是在生活中与相爱的人一起进取。否则我写歌、排戏、做文艺活动就只是干活，而没有创造。爱情好比才华，有禀赋的一面，但最重要的，靠我们悉心灌溉培育，要不就枯萎。

　　-如果让你在事业和爱情之间选择，你会选择哪一个？

　　□事业的终极是感情，事业是为了塑造和完善感情。事业是法，爱情是佛。“法是无边的，佛是永恒的。”这是释迦牟尼的遗言。一切法都是为了抵达觉悟的彼岸。人说信仰没有了，价值观破灭了，什么都没有了。孔子说：“礼失求诸野。”国家没有了礼法，可以向民间学习，以求重建。我说“礼失求诸爱”，爱情是通向真理的惟一道路。

　　张广天简介

　　青年作曲，曾组建“再见”创作组和“太阳同伴”城市民谣演唱组，此为上海最早的民间现代乐队。1990年初，移居北京，从事唱片制作和影视戏剧的音乐创作，为十几张唱片配曲、制作，为多部电影和数百集的电视剧作曲。

　　代表作：电影音乐《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离开雷锋的日子》；戏剧音乐：《恋爱的犀牛》、《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切·格瓦拉》等；最近文采音像出版公司推出的唱片《工业化时代的诗与歌》引起文化界关注，其中收入张广天创作和演唱的作品《工人林友金》、《毛泽东》、《诗篇》、《福音》、《切·格瓦拉》。(术术张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