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首都的二月初春,西三环北路东侧,北京艺术博物馆的西北角上,薄暮的夜空,几个霓虹灯管在闪烁,耀眼的四个大字--“八一剧场”分外醒目。顾名思义,这是属于解放军系统的。一群孩子在门首四棵高大的庭柱前欢蹦乱跳。灯管映得小脸绯红;另一伙年逾古稀的老人却也在仰视着这几个大字,眼神里透出的是迷惘,是激动,是遥远的追忆……。他们是几位老舞美、老编剧、老演员、老导演、老部队话剧工作者,雕塑人民灵魂的老艺术家。他们唏嘘交谈,他们喃喃自语:“谈何容易啊!是盼了四十五年的历程啊!……”
话从1952年说起:总政文工团戏剧队(话剧团的前身)刚刚收拢起“打虎”场上的队伍,投入建队以来第一个话剧《控诉》的排练。也正是一个初春的季节,大家虽然卸去了身上的厚棉袄,可早晚免不掉还要披一披棉大衣,但中午的骄阳已经有些醉人,甚至有时还觉得脸上有些灼热。戏要开排,总得要有场地。代用的桌椅好找,但摆放在哪里?按照战争年代的老传统。无非是农村的庙堂,房东的院子,小学校的教室,打麦场的地头。进城了,如今是北京城里,却只能聚集在宿舍的床头对词。排练了,要走地位,搞调度,房间则嫌太小,只好挪到宿舍外的院子里,这是地处豆腐池三号的一座民间小院。一天两段工作,上午精神倒还清爽,每到下午,耀眼的阳光晒得人们就有点晕乎乎。春光的明媚却也烘烤得排练场上有些困意。不知谁出了个主意:“把这原有的半截铁皮大棚,用席子苇箔接出去,背靠西墙的顶上挂上它两幅大苇席子,每到下午就把它放下来“垂廉听政”,既可遮阳也稍避风。好,就这么办了!还分配了轮流排班值日名单,按时洒水扫院子,卷放苇席,真是绝妙的一座排演棚了。无奈,好事多磨,当年的北京,春天里风沙特大,刮起来昏天蔽日,只刮得那苇席子悠来晃去劈劈叭叭,尤其是那半截铁皮棚顶更是咣咣当当鼓噪不已。演员们在场上也只好提高嗓门大声喊词,不然对手就难免听不清。可这样,排着排着人们就没了情绪。导演也只好叫“暂停”再转回屋里去对词,或者自己琢磨戏。大家不禁七嘴八舌地又议论起来:“什么时候,能盖个咱们自己的专用排演棚!”嗯,冬暖夏凉的在里头,不受外界干扰,出戏准快“哈,想的倒美!”
“咳,你还别说,领导上早有了安排,要修个剧场,听说由史行副团长负责,已经破土动工了!”不知是哪个小灵通在报喜信。
“修在哪儿?”
“就在靠近咱们原来住的西海西河沿北面
的小钢井。”
“真的?那咱们就熬着吧!”
真的,这“排演场”是一月份就开始破土动工的!由清华大学的名建筑设计师林罗设计,有一个十二米宽、八米高、十五米深的舞台,台板到台顶也有十五米高,还装有十二根手动吊杆。观众席分楼上楼下共计八百一十六个座位,有可通全剧场舞台前后的有线联络监听设备,有冷热风可供剧场调温。可算得当年最先进的小剧场了。施工期一年完成。
“好,等着吧!”但那终是未来,是一杯远水,却解不了这“近渴”。眼下,这戏还得在院子里排。照旧和铁皮赛嗓子。好在人们已经苦惯了。终于熬过了风季,把戏送上了舞台。八月份以后,戏剧队又从豆腐池还回了西海西河沿,离修建中的排演场近了,大家禁不住的经常跑向施工现场去转转看看,从那挖得坎坷不平的土堆上,从那高高的脚手架的杉杆下,踏出跨进,想象着那高大宽敞的排练间,想象着自己夹着剧本在排演场里出出进进的劲头!想象着那说不出来的情景和心境……可是那总是要等到一年以后呢!
进入了这一年的十二月份,又开始了苏联名剧《曙光照耀着莫斯科》的排练。赶上一个严冬。院子里排不成了,但除了团部有间稍大的办公、会议兼接待之用的屋子以外,再也难有超过五六步宽的房间。思来想去想到团部西跨院有个堆放杂物的破仓库,虽然是座木板墙壁、石棉瓦顶没有窗户没有门的一个棚子,但收拾收拾,按上个棉门帘,还可以稍避风雪,总比在院子里干挨冻要强。于是这就成了我们的第一座排演棚。黄土的地面上经常洒点水天冷一冻也就避免了尘土飞扬,为取暖而架起的一座大煤火炉子,避免挤占排练面积,只能使它靠边站。桌椅道具布置起来,并且设下了导演席和场记的座位。还真有了点排练厅的气派。只是挂上棉门帘,光线暗一些。初走进来感到黑呼呼的,瞳孔会有点不适应,过一阵,也才能看清楚人的面孔。为了避免人们出出进进造成的忽明忽暗,索性把帘掀起一个角。可热气也就似有似无了。苦日子苦惯了的大家只能靠手冻疼了哈一哈,脚木了跺一跺,不上场时就回到炉子旁边烤一烤。炉子有人轮流值日管理生火添煤,但是遇上木柴湿,煤炭难于一时点燃,即使排练时间到了,由于浓烟未散,人送到棚里呛的待不住,也只好跑出来。待到浓烟稍散,再进行排练,这就往往闹得不得不推迟开排时间,工作条件虽然不尽如人意,然而总比院子里强。冷归冷,呛归呛,但终挡不住人们刻苦的创造欲望。当火炉没生着以前,演员们已经提前到场擦抹掉道具、桌椅上的灰尘,复习着昨天排练过的场面调度。炉火熄了,微弱的灯光下不知是谁还在琢磨着刚排过的手势、身态、嘴里默默地念念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