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他到生命的最后一秒,都还是原来那个高凌风。
齐帅(南都记者)
在高凌风高大哥去世的前三个月,他在新加坡接受了我40分钟的电话采访。那个时候,他剧烈地咳嗽着,忍受着癌症带来的蚀骨疼痛。他已经很虚弱,站起来都已艰难,但是他的声音却丝毫没有老态,轻松带笑,让人如沐春风。
在死亡面前,一个人是否畏惧,听起来是个疏离的话题。但是在病痛面前,如何维持自己平时的样子,不至于龇牙咧嘴或唉声叹气,可能常人多少都能体会到其中的不易。在和高大哥对话之前,我刚失去了一位亲人,也是癌症。从被判了癌症之刑到最终过世,是个残酷的过程,让人不忍直视。病魔会一点一点地吞噬掉人的精神和风采,巨大的疼痛让人迅速消瘦,逐渐失去行动能力,器官都在衰竭,日子变成日复一日的艰难承受,生活不再有任何质量可言,意志力和自我意识都在这个过程中迅速消失。那段日子,医院里病人们一双双无神的、绝望的眼睛让我感觉到几乎不能承受的沉重。我忍不住想,在生命面前,人是多么的脆弱渺小,而任何一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最后时刻,那时,我们将是什么样的面貌?你还是你自己吗?那个只是躺在病床上呼吸的躯体、没有任何活力的人还是你吗?
和高大哥的对话扭转了我的这种悲观。在此之前,我想象不到人的精神力量可以强大到这样的程度。采访的时候,他的体重已经从76公斤降到57公斤,胸口开洞做人工血管来输入所有点滴,半脸疱疹,气管炎严重,开口即咳,化疗后失去嗅觉、味觉,疼痛无时无刻不伴随着他……这些都很容易打败一个人。它们会让你变得令自己陌生,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和精神,即使是很简单的行为,其完成过程都充满了狼狈不堪的细节。这个时候再谈神采、尊严和自我,是过于奢侈的事情。
但是,高大哥在电话里的声音却是轻松乐观的。他会用风轻云淡的声音说:“不好意思,我要向你请个假去吃药———很快,一分钟就好。”尽管谈话时不时要被剧烈的咳嗽中断,但是他依然用这样的声音和你谈梦想,谈意志力,谈如何用理性的办法对抗病痛,甚至还笑着说:“用生命工作挺不错,挺有味道。”他在电视节目《人生第一次》中给儿子宝弟现场加油,依然尽量维持着自己的形象,甚至尝试跳舞差点摔倒。
在我看来,他是一个尽量维持生命尊严的人,一直坚持自我意识的存在,是一个始终有风度和风采的人。不仅是人前时刻,不仅是勉力维持。比较触动我的是他甚至还坚持着对细节的要求。采访完之后,他认真地把他的邮箱地址留给我,再三确认每一个字母。后来我把见报的文章链接发给他,他迅速回复:“非常谢谢!如此用心!你的赞美!我好好享受!哈哈~”并把他常用的电话号码发给我,并一再叮嘱我也要把我的电话发给他,以便让他也联系得到我。我把电话回给他后,他隔天又回复了“谢谢”。小小的细节中都是认真和坚持。
我相信他到生命的最后一秒,都还是原来那个高凌风,也相信他说的:“我认为人是可以不死的,如果你真的曾对这个世界付出爱的话,人们会一直想念你。大家如果在有生之年多付出,世界会跟着日月春秋一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