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在香港 寻找黄家驹和他的光辉岁月(3)

2013年06月24日18:13  三联生活周刊 微博
黄家驹(左)和黄家强兄弟在练琴 黄家驹(左)和黄家强兄弟在练琴
黄家驹儿时居所附近的街道 黄家驹儿时居所附近的街道
黄家驹以前就读的学校,现在改成了酒店 黄家驹以前就读的学校,现在改成了酒店
每年的6月份都会有各地的歌迷前往墓园祭奠黄家驹 每年的6月份都会有各地的歌迷前往墓园祭奠黄家驹

  几个人的名目是做音乐调查,问他爱听什么类型的音乐,买什么磁带,喜不喜欢摇滚,最后拿出自己的演唱会票子,只要10元一张,在一个不甚知名的礼堂明爱中心举办。奚志浩毫不迟疑地买了票,因为在见到Beyond之前,他和多数乐迷一样,几乎不知道本地有自己的摇滚乐队。

  那是一场让他难以忘怀的演唱会。当时尚无大众知名度的Beyond却已经有了不少少女歌迷,因为她们特别喜欢尖叫,从头到尾没有停息。并且有自己的着装风格,常常被侧目,后来传媒索性给她们一个代号“妹妹仔”,代表某种不良文化,说到底,其实就是一群叛逆的青少年,对本港出现的反叛乐队有种本能的热爱。

  不过少女歌迷并不是Beyond能成功的最主要因素。成功的,还是乐队和社会的某种共鸣,这种共鸣,从乐队开始成立起,就有了模糊的迹象。奚志浩分析,当时摇滚乐队开始大规模出现,是因为香港面临的问题太多,经济开始走下坡路;1997即将来临,大批人开始移民。周围的人谈来谈去就是如何脱离这个岛屿,所以摇滚乐队的音乐大多是冷硬的社会批判,歌曲中的情感很是凌厉。“可是黄家驹不一样,他和他的乐队带给人比较暖的感觉,就像他们早年成名的那首《永远等待》一样,他们也愤怒,也出离,但是他们对未来是抱有希望的。按照今天的话说,就是所谓的传递正能量。”

  这种正能量,和黄家驹有很大关系。当时香港乐坛将唱摇滚的一律视为叛逆青年,觉得他们长发飘飘,都和主流社会脱离,不爱上学上班,只喜欢过自己的疯狂日子。可是Beyond乐队中,除了黄贯中承认自己小时候算是个叛逆少年,其他人从小到大都过着很正常的日子,基本上没有什么众人眼中的不良行为。梁翘柏说,最不良的,也就是不好好上班,去海边沙滩上裸泳,弹吉他,让周围的少女们尖叫着走开,实在也说不上什么。

  黄家驹的姐姐回忆,她告诉过家驹,音乐不是自己玩的,还要被更多人接受,只有大众接受了,才能进一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黄家驹和一般的摇滚青年不同,他愿意走进主流乐坛。黄贯中回忆,当时很多摇滚乐团,觉得除了摇滚别的音乐都一钱不值,可是黄家驹告诉他们,要让乐队能走下去,就得做一些流行上口的作品,音乐有不同的态度,除了愤怒,研究也可以啊。黄贯中说他听了茅塞顿开。

  乐队在1984年之后开始逐渐走向主流,首先是乐队成员剪了长发,变得更乖巧了。黄家驹也不再是那个满面青春痘的年轻人,他变得热爱护肤,讲究形象。刘宏博说,有阵子家驹整天讲究护肤,在后台和黄耀明交换做面膜的心得。后来Beyond的主要词作者刘卓辉也说,他和黄家驹去北京演出,同住一起的时候,第一次发现,男人也用这么多的护肤品。

  不过,家驹并没有放弃自己对真正问题的思考。刘宏博说,他因为从内地出来,知道很多内地的事情,当时的香港青年,很少有对内地发生真正兴趣的,即使提出问题来,也都是表面的,可是家驹不同,他俩在一起,除了谈音乐,就是谈大问题。从永恒是什么,到中国究竟为什么落后,都在他们没日没夜的长谈中,家驹当时的女朋友嫉妒了,说刘宏博和黄家驹在一起的时间,比跟她要多很多。

  80年代中期刘宏博回内地,当时内地还比较落后,坐飞机在空中看黄河、长江,并没有多少兴奋感,反倒觉得像伤痕,一回到香港,家驹就拖住他,让他谈对内地的感受。他把自己的感觉和家驹说了,家驹忙碌了几天,做出的音乐,就是后来让他们真正登上流行榜的那首《大地》。

  黄家驹那时候在想什么?刘宏博说,他似乎和外界关系很疏远。香港乐坛流行什么、电台每日讲什么,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他自己作词作曲,有种浓厚的苍凉感,也很慈悲为怀。他的脑筋,不在香港,一会儿在北极,一会儿在中原大地,他爱读唐诗宋词,完全与香港流行文化迥异。要不是来自北京的背景,他觉得自己也很难与家驹做朋友。

  黄家驹显然有以世界为家的情怀,香港束缚不了他,出名也没有改变这点。1991年,家驹和慈善团体去了非洲,写了两首著名的歌曲:《光辉岁月》,送给还在监狱中的曼德拉;还有《Amani》,斯瓦西里语“和平”的意思,呼吁世界和平。同为作词者的刘卓辉后来写道,看了这两首歌词,他觉得黄家驹就是天才。朱耀伟说,他发现黄家驹的歌词,在后期越来越好,是因为他找到了自己的一种表达方法,不再为外界的戒律所约束。

  香港乐坛慢慢接受了这位以“乐与怒”(香港对摇滚的翻译)的代表乐队,情歌虽然还是乐坛的主流,但是随着社会的变化,对社会不满,开始呼唤亲情、友谊,乃至社会平等、世界和平的歌曲开始有了容身之地。有人分析过,乐队在香港100首流行金曲中上榜的6首曲目,全部与爱情无关,带有浓厚的社会批判色彩,并且坚守公义、道德和理想,所以一直流行到了今天,这和黄家驹的个人思考有很深的关系。

  除了歌词,黄家驹还有许多吸引人的特点。1988年,作为香港摇滚音乐的代表Beyond来到北京开演唱会,当时音乐台的主持人朱云去采访,发现这乐队怎么这么不摇滚啊,看上去很乖,穿着也普通,不过很快,她看见了黄家驹的特殊性:“他很聪明,很稳重,乐队由他来回答问题,虽然不叛逆,但是注定是会红的那种摇滚乐队。黄家驹身上,有点摇滚,有点华丽,有点批判,有点理想,单项可能比不上别的乐队,但是组合起来就高人一头了。说到嗓音,他也会扬长避短,不够高,就用特殊唱法,你比如说那句出名的持续的‘欧’,就很聪明。”

  他真的穿着很普通,以至于演唱会开始的时候,武警不知道他就是主唱,不放他进后台。后来他们的形象才慢慢改变,刘宏博出了不少主意,让他们戴些首饰,很东方的标志,不日本化,慢慢地成了日后我们熟悉的形象。

  那次演唱会,刘卓辉一直跟着。当时的北京还不太开放,黄家驹他们的行动,时常受到主办方的制约。有次调音还没有好,主办者就催促乐队上场,并且非常严肃地说,如果推迟5分钟上场,骚动出了问题黄家驹要负责。可是他坚决不上场,一直到音响全部调好。他是个要求完美的人,容不得自己出错。那次,他还用普通话演唱了《一无所有》,也见到了崔健。

  不过,崔健对他的印象不深刻,那是黄家驹尚未完全长成的年代,1988到1993年,他生命的最后5年,是他的音乐才能全面爆发期,整个乐队以他为主一共写了500多首歌,现在拿出来唱的有100多首,还有大量没有发表。这些发表的里面,多数经典流行到了现在。

  不过他成为主唱的最关键原因,是他嗓音里的热情。刘宏博说,家驹几次失声,消了炎之后,每次都比以前更沧桑,也更雄厚,他会给自己的嗓子注入特殊的力量,因此特别有感染力。黄家强的嗓音和他很像,可是,黄家驹去世后,乐迷还是觉得,他的那种特殊是无人可以模仿的,即使弟弟也不行。

  多年之后,他自己去青海游玩,在一个破烂的长途车里,听到司机大放黄家驹的歌曲,这时窗外阳光灿烂,他说家驹在的时候,其实他没有认真听过乐队的歌曲,因为就是听听大样,正式发行反倒不太会认真听了,可是这次,他听得非常认真,一边听,一边流眼泪。

  他的疑问,和我们在墓旁遇见的歌迷一样,家驹在天上,在忙什么?还在写歌吗?

  尾声:他的离开与存在

  见到叶世荣的时候,他穿着旧衣服,一个助理也没有带,非常朴素。50多岁的他现在不仅打鼓,自己还创作和演唱大量歌曲。Beyond乐队解散了,不过剩下的三个人并没有放弃音乐,每个人都还在唱歌写歌。黄家驹的离开,这么多年还是他们不太愿意触及的话题。因为黄家驹在娱乐节目中丧生,所以乐队成员有了规矩,绝对不参加任何娱乐节目。

  香港电台普通话台负责人周国丰告诉我们,当年他做节目的时候,正是Beyond乐队走红的年代。乐队给他最鲜明的印象,就是他们是一群真人。当时的媒体宣传,需要乐队走全明星化路线,不仅仅要唱歌,还要演电影、拍电视、上娱乐节目。黄家驹是有电影梦的,他们刚开始半红不红的时候,黄家驹拍过电影也写过剧本,自己还演出过张之亮的“笼民”,演一个有点愤怒、有点朴实的香港底层青年,这些都是他能接受的范畴,但是整日上娱乐节目耍宝,则是他不愿意接受的了。

  黄家驹的敢说,就是这个时候让周国丰感受到的。除了那句著名的“香港只有娱乐圈”之外,他还公然说四大天王,说香港有些歌手,男声女腔,专门讨好女歌迷,结果媒体圈开始了批判Beyond乐队的风气,说他们故作惊人语,又说他们炒作自己。四大天王的歌迷也和Beyond的歌迷开始在演唱会上互相喝倒彩,扔荧光棒。

  “家驹是能妥协的,像他们第一张唱片穿阿拉伯长袍吸引眼球,被摇滚乐迷辱骂背叛摇滚,他并不太有所谓,因为他觉得摇滚就是要进入主流市场;但是他妥协是为音乐,并不是为了出名,他们对自己娱乐明星化很不以为然。这也是他们去日本发展的原因之一。”

  当时的日本乐坛的水准,比之香港地区要高很多,首先音乐创作都是自己的,不翻唱,不搞拿来主义;其次是制作水准高,编曲和后期都比香港地区要高明;再者,日本制作人的主动邀请,也是黄家驹有了走上国际舞台的梦想。刘宏博说,他一直深感摇滚应该为更主流的市场所接受:“其实就像小学生最终要变成大学生一样,他们去日本,不光是为了自己更红,重要的还是能够更好地玩音乐。”

  乐队最初去日本,有诸多不习惯的地方。在那里,他们不是大明星,要接受制作人的驱使,修改音乐和歌词,后期制作也有很多和香港地区不一样的地方。黄贯中回忆,有几回他们都想反对,可是仔细研究后,发现日本在编曲和后期上都有其长处的地方,这时候还是家驹劝住了他们,说应该留下来。而且,Beyond这时候也有大量的好作品问世。他们在日本出的新唱片,家驹的嗓音更高亢,也更沧桑,歌词也进入了新的成熟阶段。刘宏博说,他知道家驹在那边经常陷入情绪低落,他们会通长电话,家驹让他去看望自己,一起看樱花,或者一起去迪斯尼玩耍,他也想放弃香港的工作,彻底去陪这些幼年的朋友,可是最终还是没有成行。乐队在日本两年,他只去过一次。“我一直在想,要是去多些时间,他是不是就会情绪更好,参加节目也不那么心不在焉。”

  黄家驹死在日本电视台的一档娱乐节目中。完全也是意外,幕板松动,他和主持人从两米多高的地方跌落,日本主持人受了轻伤,他头部着地。仅仅6天后,黄家驹就仓促离开了这个世界。刘宏博赶去见了他最后一面,可是那时候,他已经不能说话了。只看到头部浮肿,虽然还能抓住刘宏博的手,却能感觉到生命在他身体里一点点离开。“我有时觉得,是不是上天太嫉妒他的才华和美丽了,所以让他早点离开人世,去那边唱歌?”

  刘宏博说到这里,声音里满是伤感。事情已经过去20年,可是,这种悲伤还是从未离开。对于多数人,这件事都是惊天动地的霹雳,黄贯中说自己满是愤怒,完全不能相信这是事实;黄家强也只能愤怒,无论如何接受不了兄长的离开,家驹在舞台上照顾家强是常态,他会冲他微笑,会帮他填补失去的音节,在黄家驹的照顾下,乐队成员一直像孩子,始终没有长大,现在残酷无情的世界却逼迫他们长大。

  电视台后来给了赔偿。据说数额算高,因为乐队多年来虽然成功,但是没有赚到大钱,有人说这笔赔偿比乐队多年收入还多,这也是一件挺讽刺的事情。曾经有人劝说黄家驹离开乐队,说他是明星相,可以赚钱更多,可是他说自己和乐队一体,离开,这不可能。

  远在北京的黑豹乐队也深受震动。1988年,黑豹成员赵明义曾经和他们同台演出,对黄家驹印象很好,听到消息,峦树送去了同仁堂的药品,可是也没有起作用。2003年,Beyond来北京演出,没有了黄家驹,乐队是什么样子?朱云是那次演出的主持人,她说那是自己多年主持中感觉最棒的一次,几万人的场面,异常地凝重,所有的人齐声合唱乐队的歌,全部用粤语,没有一点错误。“这还算了,最奇怪的是声音特别低沉,后来我才恍然大悟,没有女声啊,全部是几万个大老爷们的合唱。”

  2005年,作为Beyond的内地演唱会的组织者,赵明义和他们一起进行了全国巡回演出,这也是乐队最后一次作为组合演出。“感觉特别伤感,因为明显看出乐队要分手,他们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但是几个人音乐观念不太一致。这也完全不能劝阻,没有了家驹,乐队的分手,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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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羊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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