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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振天长篇小说《玉碎》连载之十
http://ent.sina.com.cn 2004年04月14日13:09 新浪娱乐

  第十章

  俗话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可依我看,薛艳卿绝对不是那号人,她说过请掌柜的全家看戏,人家说话算话,到了那天真的送来了帖子,点着名的请掌柜的,和全家去听她的戏。后来我才知道,这场戏是张必花钱张罗的,请的都是天津卫的头面人物,更有日本驻屯军和领事馆头头脑脑。据说前清皇上溥仪也要出席。张必听薛艳卿说要请朋友来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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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说今天的场面大人物太多,不能有闲杂人等。可她说:“我请的是衡雅斋的赵老伴,他们可不是闲杂人等。我请的朋友不在台底下看,你就甭想让我唱出精神来。”张必也只能答应了。

  听说,原来打算在日租界张家公馆摆戏台的,因为张必请的客人太多,只得改到华界城里广东会馆了。接到帖子时,掌柜的并不知道当天去听戏的都有什么人,倒是李穿石给洗玉打来电话,说他当晚也要去广东会馆,市政府的头头要跟日本客人说话,他去当翻译。

  掌柜的一听有日本人,就跟怀玉商量:“怀玉,戏院子有日本人,今儿你就不去了吧?”

  怀玉自然不开心,但还是点了头。

  洗玉却不干了,说:“爸,那事儿都过去好几个月了,我二姐藏头躲脸的还要到哪天才算完呀?”

  叠玉也说:“爸,日本人不也是去听戏嘛,怀玉又不招他们惹他们,不会有什么事吧?”

  我也帮着怀玉说话:“掌柜的,咱们又不是去他们日租界,广东会馆在华界地面上呀。”

  洗玉噘嘴说:“要去都去,要不去就都不去!”

  掌柜的只得答应怀玉去听戏。

  那天,我们这一大家子,早早吃了晚饭,都换上场面穿的衣裳,等陆雄飞找车来就出门。叠玉穿了一件淡粉的对襟褂子,下身穿一件青湖皱的裙子,脑后梳着元宝发髻,耳垂上带着两粒儿珍珠耳钉,脸上淡淡的一层粉,虽然已是孩儿娘了,但一打扮还是那么招人眼神儿。

  洗玉穿的是从上海买的英国洋服,连身的白纱长裙轻轻盈盈,一颗红宝石胸针别在胸脯上特别的打眼儿,描了红嘴唇和黑眼睛,还贴上长长的假睫毛,身上喷了法国香水,乍一看,活像一位外国的公主。

  怀玉还是她那身上学的衣裳,带领结的套头白上衣,兰布学生裙,带梁的布鞋,短头发上戴着黑色发卡。在叠玉和洗玉面前,确实显得不那么讲究,但是她像一块上等的朴玉,经得住看了再看,没一叮点的假气、俗气。

  陆雄飞从英租界洋行借了一辆美国的道吉轿车和一辆法国莱纳脱轿车,一辆拉着老太太和三位小姐,还有璞翠,一辆拉着掌柜的、陆雄飞和我直奔了南门里大街的广东会馆。到了门口,已经扮好妆的薛艳卿迎了出来,她那张粉红的脸别提多鲜亮了。见我们这一家子都到了,十分高兴,说:“开场还有一会子呢,走,到后台去坐坐。”

  进了后台,才叫大开了眼界,从前只是在台上看生旦净末丑唱念作打,从来没见过他们在后台妆扮画脸的场面,几个小姐更是觉得新鲜,不错眼的看着画脸描眉的女伶,好不开心。连老太太也跟薛艳卿说起光绪年间听谭鑫培谭老板唱《借东风》的事儿。薛艳卿还把当天唱戏的角儿们介绍给掌柜的,还说掌柜的是天津卫最有名也最讲信义的玉器行老板,谁若是想买货真价实的玉器,就到他的“恒雅斋”去。她亮起手腕子上那缅甸玉的翠镯子说:“我这镯子就是赵老板给学摸到的,人见人爱呀,都说值,今天唱大登殿,这镯子就戴在王宝钏手上了。”

  掌柜的一一给众位老板发了名片,说我赵如圭就是爱听戏,也特别敬重各位老板,无论那一位去“恒雅斋”买玉器,都一律给打六折,包诸位满意。

  陆雄飞到了这场面更是抖足了精神,也一一给人家发了名片,还拍着胸脯说,各位在天津地面上有什么用得着我陆雄飞的,只管言语。

  说说笑笑了一阵子,直到快开场了,我们这一家子才从后台走出去,薛艳卿叫伙计领着我们去二楼包厢,掌柜的搀扶着老太太一步一步上了楼。

  广东会馆的戏台座北朝南,楼下是个大场子,坐上几百号人是富富余余,楼上是十五个包厢,分正包厢和东包厢、西包厢。那天我们就坐在了西包厢,在那儿看戏虽说偏了些,可是离戏台近,看角儿们特别清楚。

  这功夫,楼下已经坐满了宾客,楼上东西包厢的人也已落座,只有中间包厢还空着,想必那是当天的主客,照例儿是在敲了头遍锣才落座的。

  陆雄飞本来就是个坐不住的主儿,瞅见楼下有熟人,打着招呼下楼去了。

  突然,我在楼下的人群堆里瞅见一张熟脸,妈呀,那不就是那个蒙面刺客吗?!我心里头一激凌,再定神瞅去,那人又不见了。我跟掌柜的说去解手,跑到楼下转悠了一圈,果然瞅见那人的背影在人堆里晃悠,正要走过去细看,那人却走进了后台,待我走进后台,却再没了人影儿,心说,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头遍开场锣刚刚敲了,整个戏院子灯就暗了下来,一伙子穿西服和长袍马褂的人进了正包厢。待那伙子人坐定,我就楞了,小野就在那边儿坐着呢,再仔细打量,还有几个人物,看样子都不是等闲之辈。小野这么一露面儿,我心口就是一紧,海光寺军营里那些血糊流烂的中国人一个一个的又在眼前冒出来了。我瞟了一眼掌柜的,他正跟老太太聊着戏呢,他的眼神儿不如我,这会儿大概还没看到小野,若是看到了,这场戏他十有八九是听不踏实了。我心里念叨,快开戏吧,角儿一出场,掌柜的的眼神就看不到别的地方了。

  这会儿,李穿石从正包厢那边走过来,他穿着笔挺的西服,抹了油的中分头,铮光瓦亮,活像那些租界洋行的买办,倒是挺精神。他一一向老太太、掌柜的问了安,又和我们几个打了招呼。

  洗玉见了李穿石自然欢喜,忙问他自己身上的裙子好不好看,李穿石连连叫好。

  洗玉又问:“穿石,你这是陪些什么大人物来听戏呀?”

  本来李穿石就想在掌柜的面前卖弄卖弄,洗玉这一问,他就更来劲儿了:“真叫你说着了,都是大人物,瞅那个穿西服的是谁呀?”

  他指着正包厢那边问洗玉,没等洗玉应呢,他就大着声音说:“那就是市政府的秘书长,我就是跟着他来的,秘书长那边的是东北军第二军王树常的副官,这边的是日本领事馆的桑岛总领事,再这边留着小胡子的,是日本关东军的大佐土肥原贤二,日本驻屯军司令官香椎浩平,在他后边的就是小野,一会儿前清皇上溥仪也要来的……”

  叫李穿石这么一“显白”,掌柜的一下子就看见了小野和那几个日本人,脸上立马就不是颜色了,扭头瞟了一眼怀玉,看出来他后悔不应当叫怀玉来的。他叫过李穿石叮嘱:“穿石,我们都是来看戏的,你回到那边去就不用说什么了。”

  李穿石是极聪明的人,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寒暄了几句又奔正包厢那边去了。

  掌柜的不时地跟老太太说话,但是眼神儿总忍不住朝小野那边瞟。

  怀玉知道掌柜的为难,便对掌柜的说:“爸,要不……这戏……我就不听了吧,我先回去了。”

  掌柜的正犹豫,平日耳朵不好使的老太太却听见了,不高兴,大着声问:“戏还没开场呢,怎么就要回去?你这闺女净做没谱的事儿。”

  掌柜的见老太太生气了,忙说:“不回去,不回去!都要陪着您老人家听戏呢。”

  洗玉也说:“就是,咱们今天是听戏来的,又没犯他们日本人的王法。”

  怀玉也只好坐了下来。

  可我看得出,掌柜的已经不是心思了。

  这功夫,戏总算开场了。先是帽儿戏,《麻姑献寿》,锣鼓点敲得脆响,京胡拉出的曲儿悠悠扬扬,阴阳顿错,十分悦耳。只见舞台上四个仙女抖舞着水袖满台转悠,水水灵灵的麻姑上台“咿咿呀呀”地唱起来:“瑶池领了圣母训,回身取过酒一樽,近前忙把仙姑敬,金壶玉液仔细斟。饮一杯能增福命,饮一杯能延寿龄,愿祝仙师万年庆,原祝仙师寿比那南极天星。霎时琼浆都饮尽,愿年年如此人不老长生。”

  满园子一片叫好声,帽儿戏唱罢了,一个穿着马褂,留着山羊胡子的男人上了台,说是代表在天津的留日同学会、同窗会所有的同仁,欢迎日本的老朋友到天津,借广东会馆这个地方一聚,共叙友情。趁这个机会,也向日本国桑岛总领事和驻屯军香椎浩平司令官,还有小野先生表示崇高的敬意等等,都是些叫人起鸡皮嘎瘩的话。说了一边中国话,他又拿日本话讲了一边,这才明白,这一台戏原来是专门为巴结日本人准备的,细一打听,那个在台上讲话的家伙就是包养薛艳卿的张必,原是吴佩浮手下的一个将军,主子垮台后,他就跑到天津日租界一边当了寓公花天酒地,一边联络着老搭档,老部下死心塌地靠着日本人准备东山再起。多少年后,我从伪满战犯的回忆录里看到,那一阵,身为关东军特务长的土肥原贤二,为了把前清皇上溥仪弄到关外当满洲国皇帝,常到天津来活动,那次聚会就是张必那一伙子为了巴结他才折腾起来的。后来掌柜的一直后悔,说不应当去听那场戏的。

  正戏还没开场,陆雄飞才从楼下上来,他没坐到自己的位子上,而是朝正包厢走去,掌柜的看见了,猜到他是想去跟日本人去套近乎,忙招呼我说:“德宝,快去把大姐夫叫过来!快点!”

  我应着声就赶了过去,可还是晚了一步,陆雄飞已经跟小野说上了话。

  掌柜的绷着身子叮着陆雄飞那边,见他跟小野说说笑笑,又指着我们这边说着什么。

  小野扭头朝这边瞅,正跟掌柜的打了个照面,还冲掌柜的还招招手,掌柜的也只好笑着脸冲小野欠欠身子还礼。

  待陆雄飞走回包厢时,掌柜的理都没理他。

  这会儿,正戏开演了,第一出就是薛艳卿的《大登殿》,薛艳卿扮着王宝钏,凤冠霞帔的一出场,就是个满堂彩。

  按说,这是掌柜的盼了多少天的想看的戏,可跟小野这么一对脸,我猜,这场戏他是看不踏实了。刚才唱《麻姑献寿》时,台上唱一句他就给老太太讲一句,这会儿,王宝钏唱了好一阵儿了,他还在那楞神儿,老太太问他,这才想起讲词儿的事。

  我更没心思看戏了,所以王宝钏的唱词儿一句也没入耳。

  《大登殿》唱罢,张必大声的召唤戏班子的老板,让他端着戏单到正包厢,请那几个日本客人点戏,一时间,整个戏院子都没了声,楼上楼下的人把眼神都盯着正包厢那儿。

  总领事和那个司令都让那个叫土肥原什么的小胡子点戏,小胡子居然说一口挺麻利的中国话,笑呵呵的:“中国的戏曲,我欢喜的,唱什么都可以。”

  张必点头哈腰的说:“您就随意点,那个旦角儿是咱们自家的人,叫她唱什么她就给您唱什么,您就不必客气了。”

  小胡子哈哈的笑了:“好,好,恭敬的,不如从命,是不是这句话?就唱个《贵妃醉酒》吧。”

  身边的人都拍起巴掌。

  张必也拍着巴掌说:“土肥原先生确实是懂行,一点就点到了梅先生最拿手的戏上了。”

  张必又连忙催促戏班子老板到后台吩咐,那老板一溜小跑去了。

  我听见怀玉在牙缝里挤出句话来:“一群狗!”

  掌柜的突然对老太太说:“娘,咱们回去吧。”

  老太太看戏的瘾刚上来,问:“这么好的戏怎么就不听了?”

  掌柜的沉了沉说:“我心口不得劲儿……”

  老太太忙问:“不碍事吧?那就快会吧,回吧。”

  掌柜的刚要起身,不料想小野竞走过来了,他客客气气的抱了抱拳:“赵掌柜的,幸会,幸会,全家人都来看戏。”

  掌柜的有些意外,也一脸的恭敬,抱拳回礼:“小野先生……”

  小野又冲老太太躬了躬身子:“老太太,您的,好福气。”

  老太太还盯着台上,没瞅小野。

  掌柜的忙解释:“我娘耳朵聋了,小野先生别见怪。”

  陆雄飞把叠玉介绍给小野:“小野君,这是我的内人。”

  叠玉起身,冲小野勉强点头。

  小野说:“见过,见过,几位漂亮的小姐,我的,都见过,这位,是李穿石先生美丽的未婚妻,对不对的?”

  我猜,小野就是冲几位小姐才过来搭话的,别瞅他西服革履,人摸狗样的,从他眼神里那色迷迷的劲儿,就知道他不是个省油的灯。

  洗玉站起来还礼:“谢谢小野先生的夸奖。”

  这功夫,小野把目光转向还在位子上坐着的怀玉,我心口又缩了起来。

  不料小野却对怀玉笑笑:“赵小姐,听说你到静海的乡下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怀玉一时发怔,随即用嘲笑的口气说道:“那儿又不是日租界,我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小野被噎得一愣。

  掌柜的忙扯扯怀玉的袖子。

  陆雄飞赶忙打园场:“我这个小姨子说话口冷,小野先生别在意……”

  小野仍然笑眯眯地:“没什么,我们就算是不打不相交吧。是不是?”

  怀玉“噌”的站起来,说了句:“爸,我先走了!”转头就走出包厢,弄的小野上不来下不去的,这场面真叫人喘不过气来。

  陆雄飞忙岔开话碴,说:“老爷子,小野先生说,方便的时候,他还要到‘恒雅斋’去买玉呢。”

  掌柜的点头笑着:“多谢您关照。”

  小野从胸口处掏出一尊翠玉观音菩萨挂件说:“赵老板,这个,还是你送给我的,那话怎的样说?男带观音,女的带佛,这个菩萨,一定会保佑我的是不是?”

  掌柜的看看那挂件,知道那就是在小开岁“洗三”时,自己送给小野的唐代玉观音。他只能点头应酬:“观世音菩萨,就是普度众生嘛……”

  这时,前清皇上溥仪走进包厢,小野见了,匆匆招呼了一声,离开了。

  趁这个机会,掌柜的带着我们赶紧撤出了戏院子。

  就在我们回家的路上,见好几辆警车拉着尖笛儿飞快地往广东会馆那边赶,后来听李穿石说,才知道,那天我们离开不久,戏园子里边就出了大事。贵妃醉酒刚刚演个开头儿,就有人从暗处朝小野开了枪。那枪法还挺准,有一枪不偏不斜正打在他的心口上,我心想,小野这回是肯定是活不成了,天津卫总算是少了个祸害,我猜,一定就是那个蒙面刺客干的,那小子,真他妈有种!到底把小野的命拿走了。

  掌柜的听说了,倒吸一口凉气,庆幸地说,亏了咱们回来了,少看了半场戏,可省去了多大的麻烦呀。看得出,小野一死,掌柜的心里透亮多了,一整天的听见他哼哼着戏词儿。

  陆雄飞一听说小野死了,直跺脚:“妈的!可惜!可惜了!”

  叠玉纳闷说:“死了日本人跟你有嘛关系?瞧你心疼的。”

  陆雄飞说:“老娘们懂个屁,我们脚行要在码头上吃日本人的饭,日本人那边没有人托着行吗?我花了多大的功夫才套上这关系呀?有小野在,我端的就是个金饭碗,他这一踹腿儿,我又得花钱,又得搭人情,搭功夫,重新找饭碗子。”

  怀玉最高兴,她偷偷跟我说:“那个刺客真是了不起,下次你见到他一定指给我瞧瞧。”

  最高兴的还有我,起码不用再提心吊胆到海光寺日本军营去给小野认人了,头上悬了多少天的那把刀子总算是没了。

  掌柜的还嘱咐我去街上,把所有登着小野被刺消息的报纸什么“大公报”、“新天津报”、“公民日报”还有“新春秋报”统统都各买了一份儿,说是要留个纪念。

  谁料想,第三天中午,掌柜的在店里跟主顾聊天,我们几个在当院里凉棚下逗小开岁玩呢,李穿石神神密密的跑来说:“新闻,特大的新闻,小野没死!”

  以为他说着玩呢,大伙儿都不信。

  李穿石说:“真的没死,一枪打在胳膊边上,就蹭破点皮儿,最绝的是胸口上那一枪,正打在小野胸口那个观音挂件上,挂件打的粉碎,胸口那儿只是红肿了一片,连血都没见着。”

  这新闻真叫人扫兴,顿时心里像是起了一层雾。

  陆雄飞抱着开岁开心地说:“嘿,看来咱这金饭碗子还没砸。”

  怀玉冷冷的说:“瞧咱大姐夫,听说日本人没死,就像拣了个钱包似的。”

  陆雄飞还嘴道:“嘿,还真叫你说着了,论发财,小野就是我的贵人,他活着我我就有钱赚。”

  怀玉哼了一声:“贵人?小野是关东军的特务,杀了多少中国人大姐夫知道不?”

  陆雄飞说:“他杀了人自有老天爷报应,我跟他只打钱的交道,这犯歹吗?别忘了,这衡雅斋也没断了跟日本人打交道。你们吃的喝的里面不也有赚日本人的银子吗?”

  怀玉:“那我们也没屁颠屁颠的把日本人当贵人呀!”

  陆雄飞脸上一时发红,正巧这时开岁来了尿,全撒在他的白杭纺绸褂子上,他一巴掌打得开岁咧嘴大哭,他把孩子往叠玉怀里一塞,回屋去了。

  叠玉冲丈夫叫:“真是的,二姨说话好不好听的,你拿孩子撒什么气呀!”

  怀玉瞟姐姐一眼,也回屋了。

  洗玉小姐埋怨李穿石:“都怪你,本来都喜兴着呢,叫你这么一搅……”

  我也借碴走到一边去。

  就在这工夫,公安分局的王巡长一晃一摇地走进门来,说是有要紧的事儿赵掌柜的说。

  掌柜的赶紧迎上来客气:“哎哟,王巡长,哪阵风把您吹来了?德宝,倒茶。”

  见来了外人,除了掌柜的和我,全家人都退了回里屋。

  王巡长是个老警察,五朝元老了,打前清就吃这碗饭,后来的北洋政府、奉系政府、阎锡山政府,他都干这行,跟掌柜的算是老朋友,街面上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他立马就会给掌柜的通风报信儿。看他一进门的那脸色,就知道肯定有什麽要紧的事儿。

  王巡长连茶碗还没来得及端,就对掌柜的说:“赵老板,我们局长叫我通知您一声,明天一早,你和德宝去一趟警察局。

  这句话叫我心里一哆嗦,掌柜的也吓了一跳:“干嘛?怀玉的事儿不是结了吗?”

  王巡长摇头:“不是那档子事儿,局子里最近抓到了几十个嫌疑犯,长官说在利顺德饭店要杀小野的家伙很可能就在那里边,局长知道您跟德宝都见过那个刺客的,要您们去一趟警察局认人------”

  掌柜的立马就说:“前些日子德宝不是去了好几趟了吗?”

  王巡长说:“那是到日本军营,这是去咱们的局子。前天在戏园子里抓了一大伙子人,叫你去认那个刺客呢。”

  顿时我就觉得心口恶(应当是口字旁)心,几个血糊流烂的人又在眼前晃悠,那颗裹着血丝儿的牙又在脚底下乱蹦嗒,我叫起来;“我不去!我死也不去海光寺了!!”

  王巡长忙说:“你别叫呀,这回不是到海光寺日本军营,就到咱们华界二区的警察局。”

  我跺脚叫:“警察局我也不去!”

  掌柜的脸色儿阴下来了,半天没吭声。

  我这一叫,把全家人都把全家人都惊动了出来,洗玉紧着问:“德宝哥,怎么了?”

  王巡长将事儿又说了一遍,众人也都傻了。

  李穿石劝我:“德宝,我知道你实在是不想去,可警察局说了话就是法令,不去不行呀。”

  我冲他喊:“都是你害的我!你不跟日本人说,他们怎么会找我?!”

  李穿石冲全家人摊手苦着笑,好像他挺委屈似的。

  洗玉过来拉我,好声好气儿地说:“德宝,要怪就怪我,是我说给穿石的,妹子给你赔不是了。”

  陆雄飞说:“你小子怕个球?去就去,又不是抓你?”

  我叫:“敢情你们没见着那个场面,人打得断骨头断筋,血糊流烂,再让我去脸对脸的挨个儿看……比自个儿受刑还难受呀!那就是进阎王店了呀!”

  掌柜的挺意外:“咦?德宝,上次你去了回来怎么没说这一段呢?”

  我说:“那不是怕您揪心吗……这回,反正我死活是不去了!”

  掌柜的对王巡长说:“这事儿我们不去行不行呀?”

  王巡长说:“哎哟,恐怕不成,日本领事馆向市政府提出强烈要求了,说就是挖地三尺也得把那个刺客逮着。刺杀小野的事是在咱们华界出的,日本总领事和驻屯军司令官都在场,气的够呛,惊动了在北平的张副总司令不说,这事儿都闹到南京去了,弄不好,就成了外交纠纷了呀!”

  王巡长再三叮嘱了才出了大门。

  掌柜的半晌没说话,狠狠地冲李穿石瞥了一眼:“穿石,瞅见了,当初你不多那个嘴,哪有这些没完没了的麻烦?!”

  李穿石苦脸说:“爸,我一直后悔着呢,一提起这事儿,就恨不得抽自个嘴巴子。”

  掌柜的说:“你就是把嘴巴子抽烂了,又有什麽用?赶明儿到了警察局,万一看见了那个刺客,我是认还是不认?”

  李穿石脱口说道:“那当然要认呀。”

  掌柜的:“我要是把他指认出来,万一他还有同伙呢?人家不会找上门来报仇?”

  李穿石忙说:“这……不会吧?情报上说,那个家伙是没有同伙的。”

  掌柜的冷冷一笑:“他为什么要杀小野呢?”

  李穿石说:“这我就不大清楚了------”

  掌柜的说:“那天在利顺德饭店,他拿枪顶着小野脑门,说是要小野偿命。八成是小野在关外杀了他们家什么人,这才追到天津来报仇的。”

  李穿石说:“可东北军也在通缉那个家伙呀,据说是他还杀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明明是个犯罪分子呀!”

  掌柜的不吭声,抄起旱烟闷闷地抽着。

  李穿石说:“爸,不管怎么着,您还是得去一趟,万一得罪了警察局和日本人,这恒雅斋往后的生意就没法做了呀!”

  掌柜的冒火地:“要是真的瞧见那个人,我能够下狠心把人家指出来吗?可不指出来,日本人又饶不了我。万一认错了人,我不更是害人缺德遭报应吗?!这话又说回来了,当初你要是不多那个嘴,我今个能犯这个愁吗?”

  陆雄飞也说:“就是!在天津卫谁也短不了跟日本人有来往,只要是明白人心里都得有个分寸呀。”

  这时,洗玉解围道:“您们就别没完没了的数叨穿石了,反正水已经泼出去了,您再骂他也收不回来了不是?赶紧商量个好法子过了这一关吧。”

  掌柜的叹口气说:“能有什麽好法子?”

  李穿石赶紧从皮包里拿出摞照片来:“爸,这就是那几十个嫌疑犯的照片,您先看看,心里先有个底儿,到了警察局就不慌了。”

  掌柜的上下打量李穿石:“这么说,你今天就是为这事儿来的?”

  李穿石说:“我就怕您没个心理准备,所以从警察局里把嫌疑犯照片调出来给您先看看……”

  掌柜的问:“那个小野没有嘱咐你什么?”

  李穿石不敢看掌柜的的眼神儿;“……小野知道……知道我跟您的关系,让要我先给您递个话儿,务必帮他这个忙。”

  掌柜的眼神儿一直盯在李穿石身上,这叫他浑身不自在。

  洗玉笑着问:“爸,您这么瞅着穿石干什么呀?瞧,都把它看毛了。”

  掌柜的硬着声的问:“穿石,你跟我交个实底儿,你跟那个小野到底是什麽关系?”

  李穿石赶忙说:“爸,您可千万别多想,我跟小野也就是公事上的来往,哎,谁叫我会说日本话呢,小野有事儿找别人不方便,可不就找我吗?您也知道,日本人不好得罪,他一旦开了口,我就不能不应付呀。一不留神得罪了,他们一句话,就能砸了我的饭碗子呀!”

  掌柜的这才不说什么了,闷闷地琢磨着。

  李穿石把那几张照片又递到掌柜的眼前说:“这照片来先叫您看看,心里好有个底儿,好歹您去警察局瞅上一眼,就算应付日本人了,兴许那个刺客压根就不在这里边呢。”

  掌柜的不情愿地拿过照片,一张一张地瞟着,我赶紧凑到在掌柜的身后瞅那照片。

  这工夫,陆雄飞和叠玉、怀玉也都凑了过来。

  看着看着,突然掌柜的手微微一抖,我定神看去,哎哟!我的妈呀!那照片上就是那个蒙面刺客呀!挺秀气的脸膛,下巴上一条紫红色的伤疤,眼睛里闪着凶光……没错,就是他!我瞟了掌柜的一眼,见他没动声色地将那张照片翻了过去,我也就没吭声,可心里头“砰砰”乱跳。

  李穿石机灵得很,他赶紧问:“爸,您可得看仔细呀,万一看走了眼,把那个刺客漏过去,日后日本人知道了,咱们可是担待不起呀!刚才那个人------是不是呀?”

  掌柜的又将那个蒙面刺客的照片拿到面上打量说:“乍一看,有点像,可仔细瞧,又不是,德宝,你好好瞧瞧。”

  我连连摇头:“不像,是不像!

  李穿石说:“爸,您再好好瞧瞧,兴许就是这个人呢。”

  掌柜的说:“穿石,这人命关天呀,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认错了人,咱可就造孽了。”

  李穿石点头说:“您说的对,可那个刺客是小野的仇人呀,咱万一要是把他漏过去,可就把日本人得罪死了呀!哎,大姐夫,大姐,你们说是不是呀?”

  怀玉冷冷地插嘴说:“就算是认出来,咱不能卖了人家呀,他敢跟日本人拼命,就是个英雄好汉。”

  李穿石:“可是他是个杀人犯呀,放过了他,不但得罪了日本人,也得罪了东北军呀!”

  叠玉说:“咱们能不能不得罪这个人呀?”

  陆雄飞冷笑:“哪有这美事儿?如果那个刺客真在这里边,只有两条道儿,要么把他交给日本人杀了,要么得罪日本人。”

  洗玉说:“穿石,不管怎么着,他在利顺德饭店也算救了我二姐一命呀。”

  李穿石对洗玉说道:“我看这事儿呀,还得替咱这一大家子人着想,万一得罪了日本人和东北军,爸的生意还怎么做?今后的日子还能安生吗?”

  陆雄飞撇嘴说:“话又说回来了,你要是不跟小野多嘴,哪有这无尽无休的麻烦?”

  李穿石拿白眼珠瞥了陆雄飞一眼:“我这不也为全家人着想嘛,在日本人那儿落个人情嘛……”

  怀玉一脸瞧不起的样子,冷冷地甩出一句话就往自己屋里走去:“怎么咱们家的人都惦着要拍日本人的马屁呀?”

  陆雄飞立刻叫起来:“怀玉,你说话可得好赖分开呀,我跟日本人来往,就是为了作生意赚钱,别人怎么跟日本人起腻,那是别人的事儿?”

  李穿石拉下了脸说:“大姐夫,您说话可别带钩儿呀,我跟日本人打交道也是市政府给的差事……”

  洗玉赶紧冲陆雄飞说:“这时候一家人就别说两家话了呀,穿石不也是为了咱们全家好嘛……”

  陆雄飞冷言冷语的:“我看呀,是为自个儿好吧?”

  李穿石说:“大姐夫,您说话可得把心搁在中间呀”

  陆雄飞还嘴道:“我说这话偏吗?你如果不是为了拍小野的马屁,多那个嘴,能有今天这个麻烦吗?”

  怀玉又转回头来说:“小野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反正咱们家不能干缺伤天害理的缺德事儿!”

  掌柜的给吵得心烦,喝道:“都甭吵吵了!这事儿呀,你们都别掺乎,这里边有没有那个人,只有我最清楚,警察局那边,我知道去说什么。”

  这一来,大家伙都闭了嘴,半天,李穿石轻声问:“您打算……”

  掌柜的说:“实话实说呗,这照片上,没有哪个人!”

  李穿石:“爸,您可千万千万……”

  掌柜的说:“就是有什么万一也是我兜着,没你的事儿。不过,今天我也把话撂在这儿,今后咱们家谁要是再出去多嘴惹了祸,就别说我赵如圭翻脸不认人!”

  李穿石赶紧说:“爸,我知道了。”

  掌柜的又冲大伙儿叮了一句:“你们都听清楚了!”

  我赶紧点头。

  陆雄飞见掌柜的眼光盯在自己身上,忙说:“老爷子,我陆雄飞是什么人您还不放心吗?”

  掌柜的这才点头:“那咱们就一言为定了。”

  见掌柜的已经有了大主意,全家人都不再吭声了。李穿石拿着那些照片也出了家门。我听见陆雄飞悄悄跟掌柜的说:“爸,李穿石这事儿办得可不地道呀,这明明就是在日本人哪儿把您给卖了呀!”

  掌柜的不吭声。

  陆雄飞又说:“一到节骨眼上就替日本人打算,什么人品呀?洗玉跟这种人过一辈子,悬呀!”

  掌柜的知道,陆雄飞打心眼里就不愿意李穿石进这个家门,就说:“没那么邪兴,他个官场上的人,不过是想在日本人那儿落个好罢了,往后咱们多提醒着他就成了。德宝,明天的买卖不做了,你跟我去警察局。”

  我对掌柜的说:“掌柜的,明天我还是别去了吧------”

  掌柜的叹气道:“人家点了咱们爷们俩,不去不成呀。”

  我再也不敢说什么了,可我心里头实在是害怕。

  见我在屋里偷偷抹眼泪儿,怀玉走进来说:“德宝哥,反正这事已经叫咱们摊上了,躲是躲不过去了。你就壮起胆子爸去,叫日本人也看看,咱们中国人到了什么场面上也不皱眉头。”

  我悄声对他说:“那些照片里就有那个刺客,赶明儿我见到了他,我心里害怕呀!”

  怀玉听了,惊讶地睁大眼睛:“真的?我都想亲自去瞧瞧!”

  我说:“你以为是个好差事呀?一边是小野,一边是杀他的刺客,你叫我怎么办?我就怕到时候晕在那儿。”

  怀玉说:“上次去日本军营,那么渗(应当是病框)人的场面你都见过了,回来却跟没事儿一样,说你是英雄好汉也不为过嘛。”

  怀玉说话就是受听,她这么一夸我,不但眼泪儿没了,而且还真找到了点那种当英雄作好汉的感觉。

  当天晚上,掌柜的过了半夜也没躺下,又听见他在自个屋里跟娃娃哥念叨什么。虽然掌柜的是见过世面,精于应酬的人,可明个一早到警察局去可不是个轻易能过关的场面。真的见到那个蒙面刺客认还是不认?不认,瞒得过日本人的眼睛吗?想必掌柜的一夜也没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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