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着陆川导演,车窗外,可可西里的景色一闪而过;车厢内,关于《可可西里》的对话却进行了很久。高原的阳光毫无遮挡,照在我们的头顶,有些话在稀薄的空气中散去了,有些话却在风中凝结。这是一次行进中的采访,从青藏高原向昆仑山口前行,就会进入可可西里,从可可西里经格尔木、经西宁则可以到达银川。
银川,成了一段旅程的终点,也是另一段道路的起点。昨日,《可可西里》在银川
金鸡百花电影节上首映,至此,“佳能DV寻找绿色世界———重返可可西里”活动画上了句号,而电影《可可西里》则刚刚开始在人们心里投射下它的影像和力量。陆川的话在十几天的行程中绵延了许久,断断续续、但不会偏离主题,这种对话方式类似《可可西里》影片本身,它不是轻而易举地完成的,但却是精准的。
与可可西里的环境搏斗,扔掉许多绚丽的预想
记者:听到《可可西里》入围东京电影节竞赛单元的消息,是在我们从索南达杰保护站回格尔木的路上。第二天出发时,你迟到了一会儿,说要重新写一份导演阐述,此前的导演阐述已经不能用了。这是为什么?
陆川:开拍前,我写的导演阐述挺炫的,内容很多,涵盖了英雄主义,有关藏民族、藏族英雄,还有关生存,我想在这部电影中表达的意义非常多。但是,几天前再次写导演阐述,我发现,如今的《可可西里》离出发点已经很遥远了,目标也单一了许多,在这个过程中,我扔掉了很多东西,很多与题材不相符的杂念,最终用朴素的语言来写人与极端环境的挣扎。
记者:这样做是不是出于无奈?因为可可西里环境太恶劣了,你可能要放弃一部分想法?
陆川:并不是无奈,而是环境造就的一种自然而然的风格。随着拍摄进程,我深入可可西里的腹地与恶劣环境搏斗,对于这里的苦难,有了深刻的理解,我成为了这趟旅行真正的主人,要真诚地对待自己,我的感受、痛苦、无力、畏惧,所有的体验开始进入这部电影,于是对有些地方做减法,有些地方做加法来强化。在含氧量只有正常值50%的五道梁,在冰冷的楚玛尔河,你无法用运动轨道追求视觉上的绚丽,你只能用眼睛记录下最简洁、最有力的画面,而这些画面连接起来就是一个能够打动人的电影,这完全是自然环境造就的。在这个电影中,很多东西都是生根发芽自己长出来的。
我没有资格对那些饥饿贫困的盗猎者进行道德批判
记者:在可可西里这片神秘变幻的土地上,你是怎么理解生存的?
陆川:人从生到死,不是一种轻松的过程,而是非常压抑的过程。在拍摄中,我脑中经常浮现出人在风雪中行走的景象,这就是我对人一生的感受,我们不是在阳光中行走,而是为了在风雪中找一口吃的行走,后来我确实拍摄到了这样一个场景。
记者:在《可可西里》中,你对于盗猎分子有一种别样的塑造,不是同情,但确实多了很多人情。就好像你所说的生存,不只是巡山队员,也包括盗猎分子,他们都在风雪中找一口吃的。
陆川:在我的眼中,他们都是在高原上行走的人,从这点上说,他们没有区别。他们的不同在于,一个是为了生存而保护自然,一个是为了生存而破坏自然,但他们都指望可可西里活着。
记者:所以在片中你放弃了道德批判?
陆川:我放弃了道德批判,并不是因为我同情盗猎者,而是因为我是一个能够吃饱穿暖的人,我没有资格去批判这些饥饿的、为了生存而盗猎的人。我在可可西里的时候曾经赶上过盗猎分子被抓获,我曾蹲在他们身边与他们聊了一下午,我试图去理解他们,其实他们是很简单的人,破衣烂衫,不装,也不胡说,看着不凶残,但打了700多只藏羚羊,做了很凶残的事情。其实他们也是吃不饱饭,被西宁等地的老板雇佣去盗猎的,我觉得藏羚羊真正的杀手是那些幕后做交易的老板。
而对可可西里的掠夺是盗猎分子的一种生存方式,饥饿、贫穷则是造成这种状况的直接原因,所以真正的解决办法并不是鞭挞这些人。如果一个风雪之夜,一个人站在一棵树的旁边,他就要被冻死了,那么就算他知道这棵树是世界上最后一棵树,也会把它砍倒用来生火的。面对这一双双饥饿的眼睛,一个个贫困的家庭,我无法说出道德,我只是想真实地反映盗猎者的生活。
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英雄主义式的枪战是很做作的
记者:这部电影确实很真实,有一种真实的切肤之痛,有时候感觉它像一部纪录片。
陆川:其实它与纪录片是有区别的。可可西里不是一个让你毫无感觉就走掉的地方,我组织自己的感受,有选择地去拍摄我所关注的东西。比如我在先期采访过程中,曾经听到过许多英雄主义的东西,但是我把它们去掉了,我更想把这些人表现得像个常人。他们也会缺氧、得肺水肿,他们不是我们想像的超人一样的健步如飞,健康壮硕。
记者:电影中的巡山队长日泰,他的原型———索南达杰在可可西里的传说中是跪地与敌人枪战而死的。但在影片中,他死得很突然也很平常,这两者你觉得哪一种更加真实?
陆川:我觉得他一枪被打死,与整部戏的质感是统一的。在一望无际、无处躲藏的荒野之上,枪战是很做作的。所以我觉得这样的结局可能更加合理,也更加有力量。而且在可可西里这种宏大的地貌中,人死在这里,和一只羊死在这里没什么区别。我最终把日泰的死当成小事来拍,变成平常的事,是一种平静的视角。这也是我在拍摄过程中突然想到的。
导演青春期已经结束,下一部作品讲述成长故事
记者:从《寻枪》到《可可西里》,你觉得自己作为导演成长了吗?
陆川:有一位朋友说,作为导演我的青春期已经结束了。当时拍摄《寻抢》,我得到了姜文许多帮助,这次拍摄《可可西里》则是我一路带领群众演员、年轻的专业演员,一步一步边思考边拍摄,我的决定会影响到整部影片的成败和方向。虽然我也有走弯路的时候,但是在拍摄完成之后,我觉得在那么多可以拍摄的、具有诱惑力的事实面前选择了最接近于真实的一条路。现在,我对自己的第三部电影充满了期待,我希望自己能更加自由地创作。
记者:它将是一部什么样的“自由”的电影?
陆川:拍摄《可可西里》的时候,由于环境的限制,我的一些天性被压抑了,其实我非常喜欢拍一些主观的电影,下一步作品已经初步选定,具体不能透露,但大概是我们这一代人成长的故事。
记者:《2046》与《可可西里》在同档期放映,你觉得票房会受影响吗?
陆川:《可可西里》的票房不会因为《2046》而减少,但如果没有《2046》,它也不会因此而增多。我相信如果院线给了我足够的档期,《可可西里》会有一个理想的票房,《2046》是生猛海鲜,《可可西里》是卤水拼盘,都会有人吃的。
文/本报记者肖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