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无产阶级吗?”这是电影《红色娘子军》中女红军问吴清华的一句话。今天,我想起这句话,因为刚刚从朋友那里看了一本书,书名很吓人:《我的无产阶级生活》。
在这个和平发展的大时代,阶级分析那一套理论早已经被拨乱反正了。但我们不妨“复古”一下,鉴定一下这个被上海教授划为“边缘知识分子”的张广天是不是一个真的无产阶级。作为一个常识,我们知道,在现代都市里,只有乞丐和流浪汉才能称为真正的无产者
,那些在舞台上蹦蹦跳跳大唱“一无所有”的“滚爷滚奶”,其实比谁都资。
按书中所说,张广天确实做过几年真正的无产阶级。80年代,年轻的张广天大学还没毕业,就被送到大丰农场劳教,其因由,书中语焉不详,似乎是受到了来自校方的不公正对待。三年的囹圄生涯在张广天心中留下深深烙印,书中写道,在解除劳教后的几年里,他常常恶梦不断。更严峻的是,恶梦不仅出现在睡乡里,作为一个体制外的人,他的生存成了大问题。于是乎,当年的摇滚青年成了卖唱的流浪汉,怀揣两元钱,踏上南去的列车,一路走,一路唱。
摆小吃摊的伙计借给他一把吉他,开小卖部的大妈端给他一碗热茶,两个素昧平生的女大学生把仅有的一张卧铺让给他睡……一路上,还有无数的人,借给他行路的力气,供给养命的粮食。在这纷乱的世上,可能不存在什么阶级,但一定有一个族群,他们的心地明亮而踏实;这个珍贵的人间,可能不存在什么人民,但一定有无数的个体,他们心肠火热而善良。若干年后,每顿饭都能吃到煎鱼的张广天,写下这样的歌曲,吟唱给那些也许永远听不到他歌声的人们:“在夜晚我不觉得孤独,在大地的黑暗里,我是人民无数的人民,我的声音里有纯洁的力量。”
无产者不怕惊涛骇浪,大河奔流,江声浩荡,在二十世纪的最后几年里,倒运汉巧遇了洞庭红,“边缘知识分子”赶上了好年景。作为无产阶级的张广天把多年积累下来的资源转化成生产力。积压多年的小曲卖掉了,变成了影视音乐,从资本主义的艺术殿堂领回一枚小小的奖章;攒了一麻袋的诗篇卖掉了,变成了戏剧,堂而皇之地登上小资们趋之若骛的小剧场。媒体肯定认不出一个近在咫尺的天才,但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千里之外的“怪胎”。看,这个人,他自封的无产阶级谱系,他的文革情结,他胸前别着的毛像章,他的放言无忌,都逃不过媒体敏锐的嗅觉。在一份据说是主流知识分子必看的主流报纸上,张广天成了“狠狠作秀”的代名词,他的照片被处理成北京安定医院常客才有的样子;南方某报的记者,甚至把他描绘成一个对观众发功、给演员洗脑的巫师。
抵达天堂的人从地狱里穿过,抵达黎明的人从恶梦中穿行,对于张广天来说,死缠烂打已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坚强的时候,他选择“刀来刀对,枪来枪挡”,虚弱的时候,他护住脑袋,躲开暗箭明枪。或许,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无产阶级,准备把白白得来的东西白白地舍掉,无所谓拥有,无所谓失去,只有不顾一切地前行。
张广天宣称,要用美作为战斗力,通过改造人们的美学趣味来改造周围的环境,这个志向很远大,然而是否具有操作性,却很令人怀疑。从万人空巷买《红岩》到家家闭户看《渴望》再到“下半身文学”满地摊,几十年间,国人的审美趣味变化不可谓不大,但是促成这种改变的,却不是靠几个人的力量。孤岛对抗汪洋,悲壮是很悲壮,但陆地依旧在很遥远的地方。我这么说,不是劝张广天投降,他应当坚持自己的立场和方向,我只想提醒他,一个人若想成为真正的人,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张广天是无产阶级吗?我觉得,是不是都没关系。如果他能像聂鲁达所说的那样,在诗歌里给人们提供面包、真理、美酒和梦想,他就对得起这脚下的大地还有那些火热的胸膛。(文/洪图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