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报记者 邱俪华
著名话剧表演艺术家、中国戏剧家协会原副主席、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微博]原第一副院长,于是之先生,因病医治无效,于2013年1月20日17点19分在北京协和医院仙逝,享年86岁。消息一出,北京人艺哭了,深爱他的观众哭了。
北京青年周刊副主编、摄影师卢北峰第一时间在个人微博上传了一张自己摄于1996年8月13日晚的照片,当时北京人艺在首都剧场上演话剧 《冰糖葫芦》,于是之先生带病参加演出,这也是他最后一次亮相话剧舞台。照片里,老爷子双手托腮倚着拐杖,表情沉重。
晚年,冠心病、脑梗、老年痴呆症一样样找上门来,从1992年起,思维和语言能力渐渐丧失,到2008年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在北京协和医院的病房里安睡……病中老人曾说,“最大的痛苦就是不能再演戏了”。去年,人艺纪念60周年院庆的纪录片 《人民的艺术》最后一集里,有老人最后岁月的影像。镜头里濮存昕[微博]去看他,苏民的夫人对他说,“配合治疗,快点好。好了咱一块儿去看《茶馆》,梁胖子(梁冠华),小昕(濮存昕)他们演的。 ”于先生左腿抽搐两下,流出清泪两行……
遗憾的是,如今 “70后”、“80后”出生的媒体人,多数没有机会亲眼见证他的黄金时代,只能尝试着穿越文字和别人的故事,了解他的艺术和人生。
于是之1927年7月生于唐山,原籍天津市人。百日丧父,后随母迁至北京居住,初中就读于北平师大附中,毕业后因家贫辍学。为了抚养母亲这个唯一的至亲,十五岁便四处求人谋事。曾做过仓库佣工,后当过抄写员。业余时间,参加辅仁大学同学组织的沙龙剧团演戏。1945年以同等学历考入北京大学西语系法文专业,学习不久因失业随之辍学,从此便正式参加了职业话剧团体。北京和平解放后,于1949年2月参加了华北人民文工团(北京人艺前身)作演员,直至离休。
数十年来,在话剧舞台上塑造了不少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1951年初,在老舍的名剧 《龙须沟》中因扮演程疯子这一角色蜚声剧坛。同年八月,又在歌剧《长征》中扮演了领袖毛泽东,此后又塑造了《虎符》中的信陵君,《日出》中的李石清,《骆驼祥子》中的老马,《关汉卿》中的王和卿,《名优之死》中的左宝奎,《以革命的名义》中的捷尔任斯基,《丹心谱》中的丁文中以及《洋麻将》中的魏勒等舞台形象。特别是1958年在老舍名剧《茶馆》中扮演的王利发,在艺术上炉火纯青,广受赞誉,曾有钟情观众狂看几十遍不止。
关于“演员于是之”,剧作家黄宗江的评价是“一代演员”:“表演上,不能说他就一定是最好的。可是想想,在20世纪后半个世纪,没有超过他的。”1946年就认识于是之,最初对他演戏的评价是“称职”,但“程疯子”把他给震了:“那是他演得最好的几个角色之一,可以说演绝了。这出戏可以说奠定了人艺的基础,也奠定了于是之的基础。此后《茶馆》里的王利发,也让他给演绝了。但他最好的戏,是《骆驼祥子》里的‘老马’,比《茶馆》还要精彩。就十几分钟戏,把一个老车夫刻画得那么生动、深刻。我觉得更多是因为生活的积累。于是之演这种老拉车的太熟悉了,这就是他早年生活里经常见到的,一招一式一举一动,都来自生活。 ”
后辈眼中,他是灯。曾有报道,姜文念大三的时候,老师问他看过多少回《茶馆》,姜文说,已经记不清楚了。而中戏表80班排演《骆驼祥子》的时候,有位负责老师对班主任张仁里说:“老张,你什么时候来我的课堂看看,姜文活脱脱一个‘于是之第二’。 ”
濮存昕也是于是之由空政话剧团调到北京人艺的。之前被借调演《秦皇父子》中的扶苏,濮存昕曾经请教过怎么理解这个角色。于是之说,一个人的命运、坎坷,总是跟他的追求有关。许多年后,濮存昕才真正明白其中的涵义:演戏需要文学能力,那是演员对人、对生活、对历史的理解。
1984年,57岁的于是之被任命为北京人艺第一副院长,转向另一种人生。有采访曾提到曹禺说:“是之谦称是我的学生,其实很多方面他是我的老师,尤其他的艺术和他的道德品质,我非常喜欢他。 ”他当时郑重地对于是之说:“我把剧院交给你了。 ”
关于“院长于是之”,写出《天下第一楼》的何冀平也曾受访,他记得当时人艺最核心的部门不是院长办公室,而是编剧组,组长是于是之。 “创作环境非常宽松,不用坐班,人艺也不管你在干嘛,可以说就是整天‘供着’你,把你当宝一样看着,你能感受得到。但于是之每周都会组织我们六七个编剧一起聊天、吃饭、喝酒。后来他当了副院长,工作很忙,但编剧组每周一聚雷打不动。 ”
导演林兆华见诸报端的文字是这样的,“那是一段人艺创作的黄金期。于是之的艺术感觉和鉴赏力,他的号召力和凝聚力,让北京人艺在上世纪80年代浮躁之气已经抬头时,充当了一个稳健的角色。 ”
去年人艺庆60周年纪念演出到上海,冯远征[微博]也曾跟记者提起过那段往事,他说“领导”这种称谓在人艺直到今天都是 “敏感词”,这也和于是之有很深的关系:“你这样叫他,老爷子会跟你急。我到院里的时候,于是之是院长,但我们都叫他‘于老师’,不会叫‘于院长’。 ”冯远征说。这个“传统”后来也被继承了下来,“后来到了刘景云的时候,我们就叫他‘大叔’。说到濮存昕(如今也是副院长),我们都叫他‘濮哥’。院里无论是老艺术家,七八十岁的,还是小的,都叫他‘濮哥’。实际上这对于我们剧院来说,很亲切,也是人艺精神的一种传承,就是人艺有一棵菜的精神,所谓一棵菜,就是说像一棵白菜有心儿、叶儿、根儿,一台戏就像一棵白菜,哪个部分都重要,并不是说只有菜心重要、主要演员重要,如果没有菜帮子,这棵菜也不是一棵菜,没有根,它也不可能成长。 ”
观众心目中,老爷子被传得最多的一个故事是关于 “大师”的称谓。据说有一回几位记者称他 “大师”,他听了两夜睡不踏实。问老友,什么叫大师。人家告诉他,以前无古人的审美内容和审美方法,在艺术史上开宗立派的不朽人物,叫大师。于是之说,那请你写篇文章告诉大家,我不是大师,只是个普通演员。还有记者曾去他家里采访拍照,替他设计了一个动作摆拍,他想了想,不行,太假。
“演员在台上一站,你的思想、品德、文化修养、艺术水平以及对角色的创造程度,什么也掩盖不住……因此,热爱生活、爱憎分明这一条很重要。演员必须至少是一个好人:忠诚老实,敢爱敢恨,不大爱掩饰自己,我不是说随便去骂街,我是说他的心应该是透明的,他的感情是可以点火就着的———指正确的感情,不是那邪火。对生活玩世不恭、漠不关心,就不大能够演好戏。 ”于是之这一辈子只想当一个演员,台上台下都讲真话的演员。
(部分资料引自《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