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从刚才的谈话中可以看出您是对社会问题十分关注的，但现在大家似乎都认为《李米的猜想》是一部爱情片？

　　曹保平：也可以这样说，包括之前的采访也有很多人也都问到，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比如别人说这是一个什么电影，我觉得特别难以一两句说清楚，比如说是一个爱情电影，或者是一个什么电影，特别难说清楚。

　　记者：你特别不想拍成爱情电影？

　　曹保平：不是，我是觉得这与你个人的表达有关系，就是我是觉得电影之所以让你特别兴奋，好的电影是在于像一段旅程，90分钟旅程里，你不断地发现惊喜，而不是一个惊喜，一个惊喜一定不是好电影，就是简单到比如这是一个爱情电影，或者这是一个警匪片然后为了那一个口过着，我觉得好的电影就是该怎么说呢？有个人表达的电影，一定是你在有一个主的脉络，比如说这是一个关于什么的电影，在这个背景下面你会不断地感到延伸出的枝杈，每个枝杈其实都会触动你和让你觉得惊喜，我觉得这是电影最好的东西，所以电影一定不是能够简单的两句话把它说清楚的，能够简单的两句话把它说清楚并且最后你从电影里读到的也是那简单的两句话，那是一定不会是一个很好的电影。

　　记者：其实在《光荣的愤怒》里面提到人在压迫的环境里的反应，而其《李米的猜想》里面周迅(听歌)的角色，也是试图从一种很压抑的状态挣脱出来，这两者之间有没有联系呢？

　　曹保平：你可能也是力图找到这两部片子想在主题探讨时候共同的那个东西。

　　记者：那是不是完全不同的？

　　曹保平：其实不是的，因为首先我也没有这样考虑，其次是我觉得它也无法这样连接起来，我觉得《李米》可能更多的是在探讨或者是说在表达每个人在极致或者说在一种绝境下的行为吧。因为这里面的每一个人在这个故事里出现的时候，其实都触到了生活中的一个很糟糕的，或者说是很要命的一件事，其实说白了也是在极致情景下人的释放可能性，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或者什么样的方法。而你要这样说这一点，其实和《光荣》也挺一样的，《光荣》也是在人的失速状态下，你突然碰到了一件和你日常生活完全不一样，需要做出重大改变这样一件事的时候，人所呈现出来的那种极致的状态，因为那个状态我觉得是最真实和最有意思的。

　　记者：《光荣的愤怒》是有对社会问题的关注密切相连，但《李米的猜想》大家了解的还比较少。

　　曹保平：《李米》没有那么多对于社会的，当然也会涉及到和社会的关联性，比如说简单到了一个贩毒的老大，然后他为什么会成今天这样，是因为什么什么样的事，而这个事是与社会环境有关系的，其实说白了就是把乡长的老岳父给得罪了，因为老岳父家的厕所对着他们家的厨房排味，然后他跟老岳父天天打架，结果那天正好吵架的时候，老岳父突然得脑溢血死了，完了乡长就说他把他老岳父给打死了。完了逼着他跑出来以后，三年都不敢回家，那现在乡长那边放出话来了，说如果你要是拿三万块钱，这事就算了了，他为了能够回家看看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必须拿出三万块钱他才能回去，但你要说这个背景它也是和社会有关联的，对吧。会触及到社会现实的，但是好像它的本意并不是说这个戏是想探讨什么社会问题什么的，不是那样。我觉得这个戏可能更多探讨的是个人在极致情景下的状态，其实我觉得是一个和真实性有关联的问题，真实性。

　　记者：现在感觉“李米”这个角色特别适合周迅，那是不是在确定她出演之后，剧本做过一定的调整？

　　曹保平：倒是也没有，因为确实是这个剧本是适合她，但这个剧本当时其实是有一个调整是什么呢？就是你要满足一个最基本的真实的要求就是，一个女的那么年轻二十七八岁，然后去当出租司机，这个合理性你要找出解释的，否则很难让人相信，为什么是比如那么漂亮一个女出租车司机。那你为了这个合理性你其实在写剧本阶段，你就已经在改变你故事背后的那个东西了，比如说她开出租车她完全不是因为谋生而要开出租车，她开出租车可能更多的是一个要解惑，自己想要寻找自己失踪的男朋友，而她男朋友其实以前是一个出租司机。她其实是一方面在缅怀那段情感，另一方面也是这个是让她可能更有效的找到她男朋友的一个方法和手段，它是与这个有关系的。

　　记者：刚才如你所说，你的关注点并不落在爱情上面。

　　曹保平：但是这一切都，更多的也会都有爱情，与爱情有关系，比如王宝强( 听歌 blog)演的那个角色，包括邓超、方国和周迅，其实都是很爱情有关系的，是因为情感然后最后把人们逼到了一种绝境下面，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它是和爱情都有关系，但是它一定不是仅仅简单的是一个爱情故事，如果是一个爱情故事，那这个电影就对你的吸引程度远远不够了。

　　记者：那电影里对爱情的极端态度，是不是你自己认同的一种态度呢？

　　曹保平：这就是我刚才说的，作品一定是与创作者之间有紧密关联的，就是你的爱情观、价值观、人生观一定是在你的作品里有呈现的，这个我是肯定不回避，比如说关于爱情问题，之前我也谈到，我觉得爱情其实是一个挺复杂的东西，它真的不是美好，真正的爱情其实是挺残酷的，就是挺伤人的。甜蜜能有多少？甜蜜我觉得爱情里占的东西，如果要是有，我觉得它也是与痛苦共生的，这个东西可能是，如果要说关于爱情，这个电影要表达的可能更想说的东西。

　　记者：《李米的猜想》里的角色为了感情都头破血流，他们最后得到了什么呢？

　　曹保平：可能什么都没有得到，我觉得其实是每个人都对探寻真相有一种天生的好奇感，其实仅仅是想知道真相是什么，然后知道真相可能比不知道真相更痛苦，但是可能更想知道。而这个故事里所有的人物其实都是在寻找一个自己生命中最焦灼的一个困惑，那个困惑背后的真相是什么，其实都是。

　　记者：但是其实很多人不一定有勇气去追寻真相，在现实生活中可能逃避真相的人占大部分。

　　曹保平：可能这个故事更多的设计到的都是那种脑子转不开的，就是非要想知道真相的人，其实就是都挺轴的，都想探寻真相到底在哪，而最后原本的意思其实真相最终也没有结果，到底是还是不是，在原本剧本的表达里面是没有结果的。这也就是我刚才说的，关于商业和艺术的博弈，其实对于投资方而言，他们可能希望一个故事有结果是可能观众更容易接受的，也会做一些改变，而这个改变其实也是我并不愿意的。

　　记者：在《李米的猜想》这个爱情故事里，你是站在女方还男方那一边？

　　曹保平：我作为男方的一个角度而言，我觉得你可以说她这种事情是讨厌的，不负责任的。但是你从另外一个方面角度来讲，其实它是一个更残酷和更狠的一个爱，这个故事里也有成片，你想是他们俩可能上中学就开始谈恋爱，然后这两人都在学校里学习不好，都不起眼，然后大学都没考上，而且男的家境很一般，而且女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有这么一个女儿没考上大学都已经让他够沮丧的，结果最后谈恋爱找了一个男的，男的是一个比她还差的一个人，所以这父母肯定不会愿意他们俩在一起的，而这个女孩一直有一个梦想，很小的一个梦想，其实就是自己能够有一笔钱开一家小的便利店，然后每天在店里卖一点小东西，门口铃铛一响进来几个客人，她就觉得很美好的一个理想，就这么简单的一个愿望，其实都无法实现。而这男的可能在他父母的压迫下面，他其实觉得自己太痛苦了，然后之所以选择这么残酷的行为，其实是为了满足那个女孩最简单的一个梦想，我觉得你要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他其实也挺爱的，而且爱得挺刻骨的，因为最后他把自己的命都给搭进去了，对不对？这个是不好判断对或者错的，那当然你要站在周迅的角度上来讲，我宁可不要，那咱们俩就平平淡淡，你每天让我安安稳稳的活着可能我就满足了。而对于一个男人的性格，也可能这个男的性格是哎，那这样行，我也这样。但偏偏你碰到这个男的他不是这样，这个男的他是有一股狠劲，他是觉得我得最起码满足你的一个小小的愿望，那就变成这样纠缠的一件事。

　　记者：这会不会是一种特别压抑的状态下，才会有这么一段故事。假设男女主角在独立自主的状态下，就不会有这样的悲剧呢？

　　曹保平：对，它可能也是与压抑会有关系，因为比如说那女孩的父母就不同意他们俩在一起，然后可能他们俩想结婚或者想在一起都会很困难，然后那男的又会觉得自己特无趣，而且觉得自己特没有能力，然后才会想到这个改变。属于没有他父母的那个压力，而那个男的又是一个(耸)人，那可能他就不会做这个选择，这一定是各种机缘凑巧才会导致人物有这样的一个状态，那这个肯定是与压迫有关系的。

　　记者：那你是不是一个也比较情绪化的人呢？

　　曹保平：这一定是因人而异，我其实是一个比较，你比如说他们可能会觉得我拍戏什么的可能和一般导演不一样，不会藏得很深那种感觉，就是比较简单，我可能是这样一个样子，那也会相对纯粹，那我觉得周迅也是这样一个人，她也是一个挺疯狂挺纯粹的一个人，是不愿意掩饰自己，不愿意装，我觉得可能她会喜欢这个角色，或者喜欢这个人物，然后她也可能才会投入那么大的精力和心血去很疯狂的做这件事情，这肯定是因人而异的。就是适合你的秉性你会喜欢，不适合的话，那可能你没准觉得挺没劲的。

　　记者：你跟周迅的接触是怎么样的，你们俩需要经常沟通对角色的理解吗？

　　曹保平：我觉得这个倒是没有，我觉得就是与天性有关系，你的天性会觉得你一看这个东西就会喜欢，然后你们两个坐下来第一次交流的时候，就会喜欢，我觉得这就很容易沟通。如果你要是天性没有这个的话，我觉得你就是有长时间的沟通，其实也无济于事，因为这是要在一起工作的，然后工作那么长时间每一个环节都可能产生冲突，而每一个冲突都有可能导致这件事情做不成，所以这个一定是两个人骨子里一样才行。

　　记者：你跟演员意见相左的时候，你会做出修改吗？

　　曹保平：也会有啊，有很多时候会，比如说他们会提出一些他们的看法，我也会听，听完了以后我会把我的态度和我的理解跟他们谈出来，我觉得基本上是一个互相倾听的过程，如果你要是觉得他说得特别有道理，那我也会接受，如果他要是说得没有你想得更复杂，或者更深刻，那你会告诉他，然后他也会理解。所以这个组的氛围特别好，就是因为大家有这样一个平台，你比如说当然我也看周迅在一些采访里说，比如说她可能说我拍戏会帮她深入到人性可能第二层、第三层甚至更多，她就说她，就说跟我拍戏会帮她深入到第二层、第三层什么的，所以她说演员跟我拍一场戏是挺好的一个过程，其实就是这么一个意思，就是她会提出一些看法，她觉得我这儿应该这样，然后我告诉她你可能这样会简单了，因为这个人物在此刻她的内心里她一定不是这一层意思，她可能还会有那层意思和那层意思，用这句话表达，她背后可能藏着的东西更多，而你仅仅是用了表面的那一层，那这个就是我不满足的。那我会告诉她，为什么她后面的第二层、第三层，这个为什么是源于这个故事的哪哪，所以她会有这个，那我觉得她是能听明白的，她一听明白那她就会接受。比如我们俩印象最深得那一次，就我们俩从下午两三点一直到晚上十点，就为了一个问题过不去，她就轴在那了，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就是让她如何去面对王宝强演的那个角色去撒谎，去骗那个人，她觉得因为他们俩在爱情上都有相同的地方，她说这个时候我是无法骗他的。然后你就会告诉他为什么她这个时候是会做这个选择的，然后到最后她可能到了晚上九十点钟她就说，我终于想明白了。她想明白以后，她会迅速地放弃掉，然后就包括我们之前说过，定服装什么所有这些，就说和她的想法都不太一样，然后我会告诉她我为什么会想要这样，那她在明白了的情况下，她会迅速地放弃掉她原来的想法。

　　就同样的例子你比如说邓超，他可能从来没想到我会给他剃一个那样的头，是因为我觉得他毛茸茸的头发太好看了，太没有城府了，太不像是一个在外面躲藏了四年，受过那么多磨难，然后内心里承受着那么重的东西，一个男人的样子。然后你跟他交流明白了以后，他也会放弃。

　　记者：影片最终出来以后，你觉得观众会觉得好看吗？

　　曹保平：我觉得好看可能是没有问题，只是好看背后的深刻，表达的有多复杂，或者说是离我一开始预想的，有多远，我觉得这个是另外一个范畴的问题。

　　记者：从《光荣的愤怒》到《李米的猜想》，你开始进入产业体系了，那下一次你觉得还有可以完善的地方么？

　　曹保平：肯定会有这些感受，如果下次还能够做得更好的话，我觉得可能是，你保持自己的个人品质更多，而同时能够照顾投资方的需求也更多，这当然是双赢，可是往往你会碰到的事是，你的坚持和投资方的坚持是冲突的，这个是比较要命的事，所以我觉得如果要能做得更好，就是能够在这两者之间能够达到一个更好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