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北京电影厂，灰瓦红墙的大院里，绿意悄悄爬上了槐树和白杨的枝头，北京的春天来了。已10年没有导演过电影的田壮壮，也在这个春天为重拍的《小城之春》划上了最后的休止符。昨天，就在北京电影厂的大院里，田壮壮接受了记者的采访。这位刚刚从拍摄幸福感中走出来的导演，回顾起半年前的拍摄经历时说，重拍费穆作品时，我总在小心翼翼地忘却它。这其中，我又与大师进行着一场相隔50年的对话。

　　不太懂拍商业电影

　　晨报记者：从公布的剧照看，新版《小城之春》是否有唯美倾向？你认为这次重拍会让《小城之春》和《橘子红了》一样成为热点和话题吗？

　　田：和老版相比，唯美的东西的确稍微突出了点。但从整部作品来看，不能算唯美，我并非是把华丽的画面建筑在情节之上。

　　金庸剧的重拍和《橘子红了》对小说的重拍都有文学的基础，再加上媒体的宣传、商业的运作以及电视台的重播等等，都会让这些电视在短期内形成一个话题。现在不是正流行《谁动了我的奶酪吗》，如果重拍一遍准火，不过我不会去拍，我没有那么强的市场欲望。

　　重拍的《小城之春》唯一能形成的话题，可能是道德伦理问题。三个人物在这场风波当中，都对自己过去的行为有了重新的考虑，这是当事人心理上最活跃最兴奋的一个过程，不管对未来起到了什么作用，但至少使内心产生了震动，可是现代能对自我作出判断的人越来越少了。

　　晨报记者：电影据说夏天就要上映，你拍摄前有没有考虑到新版《小城之春》的票房问题。你认为自己这部电影是商业电影吗？

　　田：其实，《小城之春》讲述的并非是一个商业性的故事。在拍摄过程中，我也尽量心无杂念。一会票房，一会经济问题，一会审查，这样生出来的孩子会是畸形的。动机越纯粹，拍摄出来的电影效果越好。

　　我不太懂拍商业电影，这部电影属中等制作，投资了500万，它还是个比较朴素的东西，喜欢看电影的、喜欢文学的，看了这部电影都会喜欢的。从另外的角度来看，中国其实没有纯粹意义上的商业电影。并非一个武打片、言情片就能称为商业电影的。真正的商业电影需要良好流通和销售渠道的品牌，中国要实现这一步可能还需时间。

　　至于票房问题。第一，任何一部电影有50%的票房就不亏钱了，因为电影存在续约等后期开发的问题。第二，电影成功与否，也不要仅以国内的反响来衡量。其实很多人不知道，现在全世界电视台都在播映中国的电影。

　　晨报记者：那你的电影会不会走出去，比如贴上外国公司的标签送出去？下一步，还打算做点什么？

　　田：我的电影会不会走出去，那要看投资人如何操作了。如果有外国公司看上我的电影，我不会拒绝，我喜欢他们的钱。电影也是商品，不过是一种特殊的商品而已。

　　相隔50年对话费穆

　　晨报记者：为什么重新拍摄《小城之春》作为复出作品？

　　田：以前，《小城之春》我看了很多遍，都没有一点要去重拍的感觉。1999年，2000年，一会是千禧年，一会又是新世纪，全世界都闹哄哄的。我当时正好去东京见吴清源。87岁的老先生说新世纪是一个“合”的世纪，世界将会安静平和。当他说这些的时候，我忽然从拍摄思维中跳了出来，因为世界正在发生着科索沃、车臣等战争，我不认同他的观点。但却忽然对刚到来的新世纪的未来有了一种很惶恐的感觉。这次回来后，我又看了一遍《小城之春》，当时我就在想这部戏应该可以重新再拍一次。就一瞬间，我萌发了重拍的念头。

　　晨报记者：10年没拍摄电影了，有没有感到生疏，或是自己积累的力气终于可以在拍《小城之春》的时候用上了？

　　田：10年里攒钱能攒，但攒劲攒不了。拍电影这活不完全是技巧性的东西，你要在拍的过程中，不停地寻找灵感，这与记忆和技术无关，靠的是用心来理解和表现它。所以，你说10年的力气都花在这上了倒也不尽恰当。

　　只是在这当中的某些快感是肯定没人能体会的。以前拍电影没人教我，这次拍摄《小城之春》的过程却是费穆在一点一点教我拍。拍摄中，我遇到困惑，每次都要看费穆的东西来寻找答案，我想他当时怎么就把它解决了的呢，我能感觉到我心里和他有一种冥冥之中的沟通，这种沟通的快感是任何人都感觉不到的。

　　晨报记者：现在电视电影重拍成风，你是怎么理解重拍二字的，是如何看待你重拍《小城之春》的呢？

　　田：我每次看旧版《小城之春》的冲动，都不是来自于电影本身，而是一种特殊的心情。这次重新拍摄《小城之春》，则是出于一种心理需求。

　　《小城之春》讲述故事的时间跨度只有5天，这5天感情最珍贵的地方就在于其发生过程的质感———人对情感的态度，并通过情感的发生有了对自身的认识，这质感是最有表现价值的，也是特别符合电影拍摄艺术的。

　　重拍《小城之春》，只专注重新讲一遍故事没什么意思，关键是要以自己的理解来表达感情的质感，这是一件非常过瘾和好玩的事情。

　　晨报记者：照你这样说，如果不满足于重讲一遍故事，那你对《小城之春》的改动是不是很大？

　　田：情节改动不多，丈夫这个角色做了点调整，表现手法上则有变化，至于效果怎样，要电影上映后等大家看了给出评价。

　　《小城之春》的故事发生在抗战刚刚结束的年代，旧版的《小城之春》拍摄于40年代，属于近距离的观望和讲述。

　　而我的重拍是在2001年，我已感觉不到那个年代了。所以，大家表现人物故事以及年代的远近距离是不同的，在手法上自然会有差别。

　　此外，两个时代的演员给观众的感觉也是不一样。比如说李纬的气质感觉有点坏、有点邪、而辛柏青则是温情的、不清晰的、暧昧的，他们两个塑造出的章志忱就不可能一样。

　　我重拍《小城之春》，不可能找到原版的演员，其次也不可能按照三个原版演员的模式去物色演员，按照原有套路拍戏，那将是不可收拾的。

　　晨报记者：等电影上映后，人们总不免要前后对比一番，你将怎么看待这种对比呢？

　　田：老的《小城之春》是原作，我再怎么改都有临摹之嫌。但是我觉得把两个版本放在一起比较是不得要领的方法，说得不好听，有那么点迂。

　　有人曾经说，你拍的《小城之春》怎么没画外音，为什么把台词改了，重新拍摄是对经典的亵渎，诸如此类。其实新老版本就是两个叙述者在说同一个故事，你说我不改动，我重新拍它干什么。原版的《小城之春》是经典，但是艺术是没有第一第二之分的。

　　重拍《小城之春》似乎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我找到了自己的表达方式，我感到最愉悦的就是用自己的表达方式再次把它表现出来。我没有目的性，喜欢这东西，创作上有了兴趣，我就去追求那种表现质感的过瘾。

　　把两部电影放在一起比较，我感觉那些人肯定进了自己的圈套。

　　费穆的《小城之春》

　　《小城之春》最大的成就，在于打破了以前所有中国电影的叙事形式，甚至直到今日仍无后继者。全片只有5个人物：夫、妻、妹、客、仆(和一只鸡)，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而只有一个处境。夫长期患病，消极失落，妻出于道义，不得不照顾他。一日，夫的昔日同学来访，原来是妻的初恋情人。就是在这样一个时间和空间都凝固了的处境里，费穆以罕见细腻的笔触，刻画出人物的反应，通过他们的眼神、举止、极度细微的表情变化，把影片带进了一个复杂的心理层次。晨报特派记者张计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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