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
聊到这儿,我们忍不住要恭维田导,并尽量做到词能达意。他接过了话茬。
人其实可以跟山一样。
其实我也不是什么隐士,我自己吧,小时候,跟家里的教育有冲突的地方。家里呢,别的他不管,只两样,一个是道德,一个是功课。就我个人而言,我功课愿意好,但我不愿意做一好学生。我觉得那些淘气的学生我挺崇拜的。打架呀,什么的,我挺崇拜的。相反,我不大看得上功课好,人倍怂的那种。我自己的天地呢,我喜欢功课做好以后,一个人到房顶上去,我从小大概有百分之五十时间是在房顶上度过的。家里吃饭了,就会冲着房顶喊:回来了,吃饭了。肯定我先他们到家,我嗖一下就下来了。从小我就对自我空间的感受比较深,刚才说的,我打死不愿意当兵,自己挣钱自己吃饭,愿意干,干,不愿意干不干。还有那种草原,马,那种空间让你特别愉快。干完一天活,一身臭汗,老乡讲点黄段子,特别过瘾,当兵不成。这是天性里的东西。我一直酝酿拍纪录片,二、三年前,跑了几万公里,在山里。到现在,也没放弃这个。那些地方,挺他妈辛苦的,爬山爬的那个累。但你会觉得开心,你见着的那些人吧,会叫你觉得。你要说壮丽,那儿的人叫壮丽。一辈子没出过山的,我他妈遇着两老太太,真把我给震的。在路江的一个小镇子里。我车坏了,皮带轮折了,就住这儿了。听说山上有一教堂,住那儿的人都信基督教,就扛两台摄影机,上山了,想看看那教堂。走的时候,碰到一队长,他说他妈在前头呢,这队长六十多了。我说你妈多大了,他说我妈一百了。我操,赶紧去呀,追,有两老太太坐在那儿正喝酒呢,一个一百零二,一个九十九。跟那老太太开始聊,采访似的,就在那儿拍。旁边还有一八十岁的老头跟那俩老太太说,你跟她们说点,他们拍完就走了。那俩老太太就讲,跟他们说,那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们不说。那意思就是,你们是那种,来的人要应酬,就要讨他们的好,我不说。然后,她们讲她们俩的事,什么呢,就是一生中遇到的鬼故事。操,当时,我就觉得这样的人的跟山似的,我操,只有你仰视人家的份,没有人家他妈的仰视你的份,牛逼。这是人,过瘾。你每天居在这城里,每天看,倒是挺祥和。所有人都特客气,管你叫导演,老头,但你会觉得特虚。
第六代
他们是看影像长大的一代。
王小帅和娄烨那时候刚毕业,他认识我一个朋友,是香港的,叫舒琪,不是那舒琪,是一影评人,也能当导演。他十三岁写影评,文章比较犀利,得罪很多人,但我和他的关系特别好。他们一帮人作一中国二、三十年代电影回顾展,到国外去放,好像是80年左右的事。回来的时候,舒琪听说北京电影学院有个学生拍了个电视片挺好看的,那是我拍的,叫[我们的角落]。他看了以后,特别喜欢。就这样跟他成为朋友,每个月会通一两封信。他跟我讲,有个叫王小帅的学生不错,有一个短片在香港电影节得奖了,他说能不能帮他找些钱拍片。小帅和娄烨来找我,他们俩是哥们吧。我当时就给他们找过一次钱,在北影后面的招待所写过半个多月的信,没成功。那个时候,是文艺片转市场电影的时候,那时候要求娱乐片式的。当时有一个哥们是搞企业的,想投电影。他的买卖有点问题,做了一半,就吹了,。但跟这帮孩子一接触,成朋友了,所以这事就一直在我心里搁着。后来又跟唐大年这批孩子来往,这批孩子有点意思,他们有他们自己对电影的理解和看法,不错。有的东西,我挺喜欢。[蓝风筝]以后,我离开一段北影,大概有两年。跟那老厂长闹别扭,我就走了。韩三平当头的时候,又把我给找回来了。他说你回来吧,帮我做做策划。我当时,提了一个观点,我觉得电影还是属于年轻人的东西更好看一点,我说你可以把这些年轻人签到你这儿来,作为中坚力量来培养。他当时很同意这个看法,他决定开一个公司,做这个事情。这样,就把学长、小帅他们这帮人请来,开了一个会。我记得很清楚,韩三平春节还请哥几个吃了顿饭。很快呢,学长就拿来了,[钢铁是这样炼成的](现名[长大成人]),小帅就拿了[扁担,姑娘]的提纲。这两个提纲都不错,给三平看,他也喜欢,就开始操作,从朋友那找钱拍,但是这两个片子不太顺的原因是:第一,这两个导演第一次做,一个钱花的比较多,也有他们经验的问题,后期剪辑的时间非常长。第二,由于电影局的人事变动,有半年没审片子,就把这两片子搁下来了。又重新换了个审查室,这两个片子在审查的时候遇到很多麻烦。而且在经济上,这两个片子每个片子超了一百多万,对我来讲是个很大的负担。那年,还帮章明搞了[巫山云雨],还有王新生的[桃花满天红],帮他找的剧本,策划什么的。以及霍建起的[赢家],那年做了不少事。从学长那片子(指[巫山云雨]),就感觉年头越来越不好了。我就不再做了,当然还有一些创意的东西,比如大年的[都市里的天堂]。
他们这帮人的优点跟我心中的电影方式更接近,他们是看影像长大的,而我们是读文字长大的。我觉得越往后的年轻人对影像的表述力越敏感,从电影发展的趋势来讲,影像这东西会占主导地位。他们也有他们的问题,他们比我们这代人自私,比我们这代人更急。我们这代人成名也好,出来也好,实际上是时势造英雄,我们没有想过这些东西。比如说[盗马贼]拍完了,贝尔多鲁奇是那届威尼斯电影节的评委,他说你上那去吧。我说拿那干嘛去呀?他说那有个电影节。去电影节干嘛呀?他说跟你说这没用,我找个人跟你联系吧。他就找了一个我认识的选片人,让我能不能把拷贝寄到威尼斯去。我说我哪有那么多钱,买个拷贝寄到你们意大利去呀?我说不行。你瞧,我们对电影是这态度。这是我个人的想法,他们第六代好像更多的是想参加电影节,西方很多人的评论对他们可能更有益处。
很典型的一次,是在荷兰鹿特丹的一个活动,当时我拍完[蓝风筝],形势不是很好,好多外国影评人和记者是出于好心,组织了二百多记者和制片人来搞一个活动,就让我、王小帅、张元这些人,还有宁瀛(宁瀛后来跑了)来谈一下中国电影现状,我当时就特别反感,中国电影好坏,与你们老外没什么关系,我操。我们不可能拿你们的钱把中国电影繁荣起来,这不可笑吗?在会上就有点不欢而散。也是因为这个事,上海驻荷兰大使馆把地下电影这个情况打回来一个报告,也是因为这个电影节,有了一个七个人不许拍电影的一个禁令,也是中国电影界的第一个禁令。回来以后,因为和田部长变成好朋友,其实当时我就讲,这帮年轻人可能是有点急功近利想成名。我们交换了意见后他们基本上没发言。那个会上,主要是我谈了一些问题:中国电影不能靠你们这些外面人的一些钱的看法。这些东西,对第六代来讲,他们进入的时间长了,或者说得到一些东西,可能心态就会越来越好,和他们的成熟都有关系。倒不算是缺点,名利在人生当中都要遇到的,不能说拿一种模式去要求人。大家去竞争,也不一定是坏事。另外一个,他们从学校考入学校,这是一个很独特的环境(针对第五代而言),电影学院这种群体是很边缘的,真正地对生活的认识和看法,还有待于开阔视野。这个可能是他们比较致命的。现在,最时髦的电影就两种,一种是讲边缘,一种是讲自己的历史。一个二、三十岁人的历史有多少,可能是有些独特的感受,但并不具有典型性和文学性。我们出来的时候,吴天明、郭宝昌、吴贻弓、谢飞,包括我亲身经历的内蒙厂的郁杰,昆明厂的南吕。这一批人支持对我们拍电影表现出极大的宽容和热情。我是觉得,得有人去挑这头,把他们这帮人,这身土一拔拉就出芽了。可能,你不拔拉,它也能出来,你早拔拉,他们会早点出芽。他们是在一非主流的环境下生存。不正常,心态不正常。早点跟主流的东西接触后,你会对主流的东西有一个认知,相互之间,主流对你也有一个认可,不把你当成贼了。警察不把你当贼,就把你当朋友了。人家老逮你,这不成。好多事情,就有个交流,大家都是受过教育的人。这件事情不是说特别怎么着,也有点报恩意思,对宝昌、天明这帮人。也确实让这帮人出来了。让中国电影个性化,多元化了。还是忧患意识,这人贱,没办法。这事做完以后,差那帮哥们四、五百万的本,还不了。那都是真哥们,我操,听说有难了,提着钱就来了。我太想还人家钱了,但良心话,他们也不缺这点钱。
这十年,细想想,是耽误了自己不少事,但没拍电影,我也不是很后悔。
正说着话,田导一熟人牵着一条又高又漂亮的黑犬过来了,敢情这狗也是一演员。田导问那人这狗上户口没有,那人说没有。田导说要举报他,那人说逮着了,还得给他送回来。原来那狗是美国户口。田导便又多看了那狗几眼,敢情是外宾。
插曲过后,我们继续聊。
吴清源
一时冲动。当时,邹静之(一诗人,现作影视策划)拿本书过来,这挺有意思的。一盗版,感觉天外有天吧,是有点意思。有天,李少红他们公司人就说,你他妈闲这么长时间了,给我们拍部戏吧。给我拿一剧本,我一看没法看。他说你到底想拍,我说我拍吴清源吧,想跟他们出一难题。当时找老聂(聂卫平)都没联系上,后来联系上了,让我们过去。接触老爷子,挺有魅力的。挺看得开的,八十八岁,我还想他九十岁生日,把它拍出来呢。这部戏我都琢磨一年多了,你说这电影整天是琢磨出来的吗?说不定,那天摔一跟头,就想好了。
[盗马贼]在下个世纪
田导曾说他最重要的作品[盗马贼]是给下世纪的人拍了,距说这句话的时间,现在已是下世纪了。
号称有追求
我跟无数人解释过,这实际上真是一玩笑话。有一记者跟我说,我喜欢这片,但我没看懂,你拍的是什么,你跟我说说,行不行。当时就觉得,你丫不能这么说话吧,没看懂,叫什么喜欢呀。我就说,看不懂,我没法跟你解释,那是给下个世纪的人拍的。他就给写出来了,弄得这事还挺大的。你说你这电影给下世纪的人拍的,这话不完整。但电影确实可以流传世纪的,比如现在还看[党同伐异]、[叛舰波将金号]、这真的是快一百年了,我们还看[公民凯恩]、[去年在马里昂马德]、它们跟文学和音乐一样,是可以流传下来的。可能很多做电影的人希望自己的作品能这样,我觉得这是对的。但电影还有它的现实性。
你说真到了这世纪了吧,又有什么变化,就是岁数大点。而且我觉得这新世纪开春,不是特理想。双子大楼也给炸了,我操,现在连中国民航的飞机也往下掉。包括电影,宗教、种族、能源、环保的问题都很严竣。中国人挺高兴的,又进WTO,又申奥了。全世界总归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吧。我是一挺悲观的人。
拍[小城之春]时,我从来没想过这事,因为你重新拍一部电影,是费力不讨好的事。那儿有一张画,你临摹去,那是精品,你临摹的再好,也是赝品。在这世纪变革的时时候,我看了这电影,真觉得特别感动,我得拍它。那时候,就想好了赝品和精品的关系。即然你不怕失误,就没事,就没有负担了。另外一个,我想,很多人没看过[小城之春]。仅就[小城之春]而言,作为一个导演,你能从中找到让你冲动,让你去琢磨的东西。还有一很大的念头,这东西花不了多少钱。你想你十年没拍戏,操,真是猫瞅着狗不拉屎。想你好的人吧,希望你拍戏,对你希望特大。想你不好的人吧,恨不得你丫冲这剧本,操,举枪就把你丫毙了。你老不干这活吧,真就不干也就罢了,成电影活动家也行。做导演有一种愉快,它太单纯了,它不会去考虑乱七八糟的事情,没有那么多忧患意识。就这么一件事,你把百分之百的精力得放在这件事情上,它对人来讲,是一快感。就像你最后几天要出稿,所有的东西都堆在那儿,当你把它一完的时候,那个心情是不一样的。电影也一样,喊一声停的时候,或你最后混录的时候,一千多震荡,“啪”一声板打完的时候,录音师过来跟你握手,你会觉得很开心。人有时候非常需要制造一个单纯的空间,你不会被任何人的事情所困扰,有个人找你个事,你又办不了,这就很难办。有些人人品很差,你又不想帮他做这件事,他又找到你了,你从全局的利益上想,你又觉得没有道理不帮他的忙。这样,就分散了你的精力,耗费了你的精神。你拍了很多次电影的一个人,每当你听到你最后的朋友又开拍的时候,你会很难爱。就算这电影不好看,他不应该拍这个,他毕竟还是拍了。去了现场,你会更难受,你像个局外人。李安拍[卧虎藏龙]的时候,我去了。他埋怨我,说拍戏,也不来看他。说没一朋友说话。我当时就觉得,你丫,我操,叫我看你,你丫多幸福呀。这么多人那么单纯地呆在一棚里,安安静静的,喊预备开始呢,操,连屁都不敢放。我觉得还是得拍电影。你有十年没拍电影了,你对你自己电影的定位比原来高了。以前,对电影的一种热爱和冲动,你可能拍过一些好电影。因为对电影的失望,也拍过一些烂电影。当你明白,电影对你的价值的时候,拍了一部[蓝风筝],不能再拍的时候,你会反复地去想你心目中的电影,你会越想越高。这就有一个问题,你的能力做不做得到。你小学毕业,哥们,我操,朝外的说挺好听的,什么大师,这呀那个的,实际上是件很可笑的事情。你心目中的东西和你想像的东西差距大的时候,你真的是有点害怕,你觉得你出不了手,或者你看什么东西你都看不上。有一段时间,挺恐惧的。这电影能拍成什么样,你想好了吗?你有了百分这百的底了吗?没有。这实际上是个挺有意思的过程。拍完[小城之春]最大的心得就是,对费穆,对电影,我又有了一个认识。我那天跟香港的一帮人聊天,我特别想成立一个继续教育学院,拍了四、五部戏的导演,你应该回去读书,你应该回去研究电影,再去拍。我拍费穆的过程里,我有这个体会,你突然间你觉得好多东西你拍不来的时候,你再去看费穆的[小城之春]的时候,你去想他,去感觉这个老前辈的时候,他其实教给了你拍电影、想电影和认识电影的一个东西,这个过程题,是你以前上电影学院从来没有想过的。我说我得天独厚,我没有想到重拍[小城之春]给我的结果是能给我一种新的观念,我以前好多困惑的事情我想明白了。
它是几天发生的一个故事,它这几个人物,让我觉得非常有意思。它这种叙述的方式,故事的结构。它的难点就在于,它太简单了。我老说,艺术的极致最后上就是一个简约,越简约越好,这当然是指某一种类型。简约,这东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特别难。我看了费先生这东西以后,我常想他的简约是如何提练出来的。对我就是一种帮助,我再拍的时候,至少我不希望我复杂过他,我要重新去不同的简约一次,我要给我自己设置一个题,我要改造我自己,我要把我所有的经验都调动出来,做这件事情。这部电影,不管它未来的成败,不管人们怎样评价。我觉得对我而讲,是个很奇怪的收获,好像是对我十年未拍戏的一个总结。过去想的东西,在这里面得到实践,这十年来的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在这部电影的人物中有了一种渲泻。
戏拍的很快,从阿城给我剧本,我再改一稿,我再找演员拍,很快,几个月就完事了。整体来讲,从故事来讲跟原作相比没有太大的改造。只是后半部分,戴礼言在原剧中是无意间得了心脏病,我现在把他作为一种主动地想退出,加强了戴礼言的一种心理活动。我不知道费先生是怎么做案头的。我们在分析的时候,我觉得戴礼言以前应是一挺牛逼的人,随着战争,随着家庭的破败。原来章志枕可能是很崇拜他的,他跟章志枕好的原因,是章志枕带来另外一部分比他低的层次的新鲜的东西。他的内心世界是个境界很高的人,然后他的男性的东西又藏得很深,表面上他是个封建家长。他对太太,对妹妹,对家庭,有一层罩。他拿不掉这个东西,但内心,对夫妻和对朋友的定位,他有一种很清晰的态度。在这些态度中,他要去选择,他会选择一种壮丽,不是无意的壮丽,而是有意的壮丽。另外一个,以前那种文明戏的味道特别浓,那个时代是新电影,我就让阿城做了一个很大的变化,台词增加了一些白话的东西,但又在那个时代氛围里的。因为是重拍,不想像费先生当时那么近的距离,有旁白,景别也比较饱满,近景比较多。我们今天拍,做的稍微远一点,主要是中、远景。表演、环境、造型的控制都在似与不似之间。你说是那个时代,是,但肯定有加工的感觉,是实景和真景的结合。我说不上来,一般观众可能不理解,这也就自己过过瘾吧,挺扯淡的事。号称有点追求,实际上是瞎掰。
造型因为有李屏宾,叶锦添应该是不错。当年费穆是在片场里拍的,他的景东南西北里都有。我们是在苏州找的一个真的大院里,那地方还行,就是太他妈的热,每天换四件衣服,身上全妈是痱子。
[小城之春]春节前已经通过了,但要在全国公映,最快可能在九月份。投资人应该是把这片子拿去参加电影节,参加电影节之前,一般是不让放的。我也不知道他们要参加那个电影节,但听说,党组织要求要我们参加上海电影节,上海电影节好些年没中国片子参加,也得补贴补贴。我也不知道,管他呢。
天色不早,我们赶紧问了最后的几个问题。这时,大家都淡淡的,但有种不知名的内意在蔓延。我们很喜欢他的电影,田导总认为他是有些寂寞的,“不会吧”,他倒先问我们看过他的那些片子。老实说,除了[小城之春]外,我们都看过。他说起张建亚,说他有一个智慧的前额。他说起他比较迷的导演马丁-斯科赛斯、费里尼、安东尼奥尼、他现在最感冒的是南斯拉夫的埃米尔.库斯图里卡,像影迷那样。收集了他的每一部片子。他说这人比较智慧。他再次提到了姜文,他认为姜文的感知力已经到头了,可以了,但姜文还有待进一步去领悟。他对贾樟柯的[小山回家]印象不错,但却对普遍叫好的[小武]不是那么认可,田导认为[小武]不如[小山回家]那么朴实,纯粹,要表达的东西多了一点。而王小帅的[冬春的日子]还可以,能看,但不是特别好,王小帅的东西有点小气,我想指的是王小帅影片涉及面较窄。他还喜欢[指环王],好莱坞的大片,他最喜欢的还是[ET]。
田导又主动聊起了他拍戏的经历,从第五代真正的处女作[红象],接下来的[九月],到给[边城]当副导演,满世界找女演员。后来便是震惊影坛的[猎场扎撒]和[盗马贼],以及根据老舍小说改编的[鼓书艺人],对他最特别的作品,惟一的商业片[摇滚青年],他感觉挺别扭,益处也是有的,交了一个铁哥们,主演陶金。在[蓝风筝]之前,他还拍过[李莲英]。田导的作品不多,说良心话,有份量的就那么几部。这几部像够了,又好像远远不够。
我们还问过田导,作为一名导演,是智慧重要,还是厚道重要。他说两样都重要。其实我们最想说的是,你就是一个又聪明又厚道的人,或者导演。
我们走了,并把田导的一盒万宝路全抽完了。
想不到:
他比我们想象的要更有几分岁月的擦痕,头发白了不少。但精神很好,像他心中的草原一样旺盛。但很多事物还是应合了某些传说和我们的想象,比如他的爽快和明朗,以及那种与旷野相关的生生气息。但这不是扑面而来的,而是随风飘散的。说句不恰当的话,有一种惰性的自由仿佛始终贯彻在他一起一伏的生命当中。我们在电视上也偶尔见到过他,他在拍戏,或在恩师那儿客串一个角色,或在同学聚会中叼着他标志性的烟斗,他是寡言的。而在这个春末的下午,他对我们说了许多。用不着一问一答,他便绵绵不绝了。幽默和健谈,乃至宿命式的平易,虽给我们带来惊喜,但这都是次要的,关键是,他让我们钦羡到人之为人能拥有这样的态度,是份相当过瘾的事情。不管这种态度的来源在何处,反正他已经有了,这就够了。更重要的是,他进一步地让我们体认到,导演不仅是一种抒怀的手段,更是一门需心智紧密配合的职业。
临走时,我们说田导,你为我们杂志写几句话吧。他说他的字不好,也没有什么好写的。我们给他提了几个,好比“电影之春”、“我回来了”之类的,他觉得不好,一个人走来走去,并不停地鼓捣他那个被烟油堵塞的烟斗。我们催了他几次,他一边往手掌上使劲地敲击着他那个不争气的烟斗,一边说:没看见我正忙着吗?话是这么说,田导还是回到他的小屋里,趴在他的桌子上,冥想着他该写些什么,到底还是让他想出来了。
习惯用语:
田导生在北京,长在北京,京片子是少不了的。有些话甚至是有些“糙”的,但劲道就在这里。在痛快和干净之间,我们选择了痛快。
我觉得:无疑他有一个不被外界干扰的主观王国。
可能:他跟许多人一样经历了太多的如果,这“如果”“帮助过他,也遗忘过他。于是,可能便出现了,成与不成之间便有了许多趣味。
有意思:他的壮丽在许多人的心中,他自己那儿也应当有一处那样的景致。其实也就是有意思罢了,一件事,一个人,都可以这样。
遗撼:
电影是门遗撼的艺术,干我们这行,何尝不是。我们很想要一张田导年轻时的照片,想看看他意气风发的样子,但田导没有攒相片的习惯。这倒也罢了,他那个关于云南的纪录片,由于种种原因,我们也没有得到任何图片资料。那个关于“山”和“像山一样的人”的故事是我们此行最大的收获,我们只有等待田导能尽快地完成他的这部作品。
事先,我们也准备了一些很三八的问题,但真见到田导,又觉得自个太幼稚了。但他在海内外存了如此多的知己,一定有他的一套,但我们没问。他的个人生活,我们又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最后,关于他最鲜为人知的一部作品,与[蓝风筝]同年拍摄的[特殊的手术室],我们没有向田导提及,这是我们工作上的疏忽。
小城之春的故事:
上世纪三十年代,南方的一座僻静的小城里。年轻少妇周玉纹与丈夫戴礼言,相敬如宾地过着平淡的日子。青年医生章志忱的到来打破了这平静的生活,他与礼言是阔别八年的朋友,更是玉纹过去的情人。三个人都有各自的旧情难忘,此时礼言的妹妹戴秀也爱上了志忱。四个人,加上一个老仆,过了一段微澜涌动的日子。章志忱走了,他们也已不同的方式和他作了一次告别,小城重又恢复寂寥。文/尚可 现场摄影/张议元 剧照摄影/王小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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