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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读之一: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如之前若干流言所说,高仓健饰演一位来自日本的父亲,为了圆癌症晚期的儿子,一睹中国民间傩戏艺人李加民的拿手绝活《千里走单骑》的愿望,而远赴中国。
这位和儿子已经十几年没有往来的老人,只身来到云南,想为儿子拍摄李加民表演
《千里走单骑》的画面,也算对病中的儿子一个交代和慰藉。
是的,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在陌生的云南,高田当然不会顺风顺水地搞定一切。首先,主要角色李加民已经不能自由地唱戏了,不但不能自由地唱戏,就连见上一面也如登天般困难了。在一次演出中间,因为有人在背后议论这位民间艺人私生子的事,惹得老李抡起关老爷千里走单骑的那柄大刀,弄花了那位多嘴家伙的脸,三年的刑期才刚刚开了一个头!
倔强的高田老先生又非李加民不可,于是两位导游(一个就是传说中的谋女郎蒋雯,一位是真正的丽江导游邱林,相对于前者,邱林的表现相当精彩)和他一起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当终于在当地监狱的俱乐部,架起了家伙,老李也收拾停当,就等着《千里走单骑》开始时,关老爷那声穿云裂帛的亮嗓。
但锣鼓家伙响了三遍,又不得不消停了三回,李加民傻了一样木然不动,摘下面具,鼻涕口水流了老长——他想他那个私生子扬扬了。
于是,高田先生决定去扬扬所在的石头村,接扬扬去监狱,让父子见上一面。
在这里,高田先生遭遇了一个倔强而可爱的和主任,一群淳朴善良的村民,吃了一顿绵延不绝的百家宴,然后与和主任邱林一起带着扬扬上路。(注意,这一段落和主任与邱林斗嘴的戏,谐趣而机智,不急不缓,极其从容。)
可是,半路趁拖拉机坏掉的机会,扬扬以一副山里孩子特有的脚力,领着高田在号称九百里天梯的云贵高原一通东奔西走,最后成功逃脱和主任邱林等人的视野,但因为太过投入,两人迷路,在高高大大的植物中间,在各种形状的岩石中间,高田和扬扬渡过了一个记忆深刻的夜晚。
天亮之后,村民和当地警方终于找到两人,但扬扬死活不肯见那个只是血缘意义上的父亲,高田只得作罢。
也就在返回的路上,一直充当高田和儿子传话筒的儿媳打来电话,儿子健一已经于昨夜去世。
在生命的最后一刹那,儿子健一终于明白了一些父亲的做法,也明白了人不应该戴着面具生活,但一切都已经太过后现代了,时间要他刚刚懂得,就小气地不肯再给予任何机会了。
同时,高田也知道了,儿子所谓的对李加民“明年一定来看你演《千里走单骑》”之说,也只是一时的客套。
但高田还是出现在监狱里,他给李加民播放了扬扬的照片,弄得李加民以及李加民背后的狱友们一个个涕泪横流。
那把扛在邱林肩上近两个小时之久的青龙偃月刀,终于被老李拎在手中。锣鼓铿锵急管繁弦,台上人影闪烁兵荒马乱,傩戏高音豪迈而苍凉,高田冈一手中的摄影机安安静静地将一切收录其中。
审读之二
张艺谋主义
就像我们记忆中的那样,[千里走单骑]是一部典型的张艺谋电影。
作为导演,我们愿美国多几位斯皮尔伯格,中国多几位张艺谋,可问题是,斯皮尔伯格可以在美国由着性子艺术商业多线作战,而张艺谋稍微一商业,就引来颇多微辞。张艺谋三个字,被一些人一厢情愿地注释成了一个标签,必须忧国忧民必须曲高和寡必须不食人间烟火。其实,[英雄]和[十面埋伏]之后,我们宁愿张艺谋在类型片道路上走得更远,甚至可以一败涂地可以折戟沉沙。
看[千里走单骑]之前,王斌说,张艺谋的下一部作品[秋日的回忆]剧本已经基本完成。对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电影工业来说,需要执拗的先行者,需要去留肝胆的英雄。
[千里走单骑]是一部很张艺谋的电影,入诗入画的画面,流畅的镜头语言,多元的民族文化符号,还有那些喃喃自语的旁白。
如果一定要和他以前的作品作一个类比的话,我选择[我的父亲母亲]。深沉内敛的镜头,刻意压抑了一些的情绪,一个对于时间的感喟以及沧海桑田之后的波澜不起,都让人不可避免地和那个叫招娣的女子的故事,穿插起来。当然,[千里走单骑]所呈现的农村,已由寒天雪地的东北来到了杏花春雨的云南。在张艺谋的镜头下,云贵高原连天的黄土和郁郁葱葱的植物,都具有了一种时间的灵性,它们会因为一个老人的寻找而焦灼,也会因为一个父亲的眼泪而悲鸣。
镜头多次展现了那种自然的力量,比如和主任修车,扬扬趁机逃跑,镜头以高田的视角进行了一次全景式搜索,那个越来越渺小的拖拉机,越来越清晰的奔跑着的扬扬,那些陪伴了他们整整一夜的植物,都以一种温暖的气质介入镜头。
张艺谋再一次显示了浑厚的美术功底,要一草一木都以主人的姿态,成为镜头的一部分。当扬扬喊出了“他不是我爸爸”的时候,虽然语言不通,但高田还是明白了所发生的一切,他向和主任表达了尊重孩子的意思,然后返回车上。注意,这时候,沉默的车窗上,满是云贵高原的蓝天白云,黄土在车轮下等待飞扬,绿色的植物在远处静若处子。周遭的一切都如此刻的高田,心绪繁杂,但那种终于明白了儿子的感觉,让人心体通透。
民族以及民间性的东西,一直是张艺谋割舍不下的,[红高粱]中的颠轿以及神乎其神的酿酒方式;[菊豆]中对染坊的考据;[大红灯笼高高挂]里,对当时大户人家生活细节的描摹……这一次,是云南地区的傩戏。这是一种迎神赛会,也作驱除瘟疫之用,长时间的流传衍变,已经成为当地的一种古老戏种。高田苦苦寻找的李加民,不是当地最好的,但影片最后,戴上面具,扎上靠旗,转身,定格的样子,显示了张艺谋一种独特的观察角度。
其实《千里走单骑》这出剧目的选定,也是别有深意的。在民间,关于情义的理解,远比那些书本上的文字,电影中的画面平淡,甚至平凡,但那种生活的气质已经浸润其中,成为了那些朴实的乡民走路的一种姿势,思维的一种方式。扬扬被村民无私地养到了七岁,并且还要一直养下去;对高田这个外来人,以民间最隆重的百家宴来招待,只因觉得他是一个好人;当得知高田和扬扬失踪之后,全村出动,那些连绵不绝的火把,成为千里走单骑的另一种语义。
如果你还记得我奶奶在高梁地里的一路狂奔,记得招娣在山坡上摔坏了青花大碗的那次奔跑;记得魏敏芝为了追赶张慧科,那次气壮山河的长途奔袭,就不难对[千里走单骑]中,扬扬追赶高田车子的奔跑会心而笑了。
这个在影片中一共也没有几句台词的孩子,一边吹响那夜高田送他的渔船上的哨子,一边用尽了七岁所有的力量,追赶那辆载有父亲一样的老人的车子。车子一路绝尘而去,车上的高田始终把手伸到外面摇动,最后,这个没有了父爱而偏偏得到了更多关爱的孩子,在一片烟尘中停下了,胸脯起伏,唯有用更响亮的哨音来应和。
我们知道,这个高田健一的小影子,因为这次偶遇,其一生的命运都将改变,那种温暖的感觉会萦绕他一生。
张艺谋在两部商业巨作之后,重新回到那种个人的语境当中,有些东西注定了会缠绕他一生,筝、中胡和马头琴的出现,都是一种特定思考下的指代,让人心有戚戚。
审读之三
新农村语意
当然,张艺谋在[千里走单骑]中的变化也是显而易见的。
首先,[千里走单骑]始终处于一种非常沉稳的基调当中,影片技术层面非常圆熟,浑然一体,如高手的一次出击,进攻防范皆滴水不漏。和张艺谋以前作品不一样的是,通篇几乎没有什么刻意煽情之处,冷静与沉稳贯彻始终。
[千里走单骑]最为出色的就是细节的处理,几乎每一不经意之处,都会有一个答案如影随形。随着影片的行进,关于高田父子到底为何而生罅隙的疑问,就越来越浓,健一最后的信似乎解答了这一问题,但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说,联想到健一和扬扬的互相印证,可供想象的空间一下子豁然开朗。还比如,高田和扬扬迷路的那夜,高田想了各种自救的法子,首先就是手提电话,但看了看,喃喃自语“没有信号”,后来儿媳说“昨夜您的电话打不通,健一他,去了”。电影是细节的艺术,[千里走单骑]显现出一种可贵的大师气质。
如果我们把旁白也看作是张艺谋电影的一个标签的话,那么[红高粱]、[我的父亲母亲]等片的旁白,无一例外地在起一种陈述的作用,在补充画面所涵盖或者刻意隐去的那一部分事实。[千里走单骑]的旁白,遵循高仓健饰演的高田冈一的视角,大部分时间进行一种感怀和解释,这就让影片处于一种异常微妙的状态,轻易就看透了画面所涵盖的意义,甚至可以不用多费脑筋。
我不同意,观影之后一位学者所说的“唯视觉论”,对于张艺谋来讲,这样的小儿科,就是在[红高粱]时代也不会出现。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他营造了一个“一部分的真实”,影片中,健一所说的“面具下的人心”“自己的本来面目”等,固然是影片所要表达的,但一定还有一些是张艺谋不愿意直白地说出来的,于是电影很可能会赢来一种见仁见智的效果,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红楼梦》,无关对错,只关乎那一刹那的心态和情绪。
李加民因为对自己的问题强悍而生硬,他必须在监狱里反思,而高仓健饰演的高田,不也是在心灵的监狱里煎熬了一辈子吗?扬扬因为遇到了一个异国同感的老人,他会渡过一个健康的生机勃勃的人生,而儿子健一呢?在生命的最后一刹那,他明白了许多,可是之前所有的日日夜夜,他又是怎样一种煎熬呢!
在很大程度上,[千里走单骑]所展示的仍然是一个农村的故事,虽然也有落后,例如需要到屋顶上才有手机信号;虽然也有那么多不堪,例如村主任的家长式作风,但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是淳朴的,是善良的,是你所能想像出来所有中华美德的直观外现。
虽然对张艺谋电影丑化国人的论调嗤之以鼻,但我们不否认,[千里走单骑]中农村是不一样的。像[红高粱]里的那样豪爽,像[我的父亲母亲]里的那样善良,像[一个也不能少]里的那样真诚,像[秋菊打官司]里的那样可爱地较真,这也是张艺谋第一次把时间范畴定义在当下,第一次以这样现实的视角去碰触和抚摸,如此说来,[千里走单骑]决不会止步于我们第一遍的理解。
还有一点似曾相识的是,除了高仓健,[千里走单骑]中的其他演员几乎都是本色出演,这与[一个也不能少]很有些相似,但没有采用[秋菊打官司]那样强悍的偷拍,所以电影显现出一种别有深意的味道,演员的表演也近乎于自然行为,尤其是那个戏份吃重的邱林,据说就是丽江的一个民间导游,他贡献了一种令人敬仰的表演方式。
中井贵一饰演儿子高田健一,对不起,这是后来演员表的功劳,影片中这个儿子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倒是寺岛忍饰演的儿媳,每次在镜头前出现,都在打电话,但每一次的感觉都不一样,这个人物以细微的身体语言和更为谨慎的表情,昭示了事件的进程,最后出现时,一身黑色的和服,神情肃穆,宛若神女。
需要强调的是,74岁的高仓健还是我们记忆中的那样冷硬,就连风衣的样子,都似曾相识。这是一代人的集体记忆之一,但张艺谋告诉了我们故事还有一种讲法,就是英雄老去,美人衰败,影片中的高仓健已经不复我们记忆中棱角分明的样子了,甚至还有一个镜头展示了这个硬汉的哭泣,一行泪从右眼缓缓而出,蜿蜒而下。英雄老去美人衰败的美,在于时间,在于记忆,在于那种看透世事的练达和倔强。这一点需要用灵魂来品味。(阿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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