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燕妮访刘伟强麦兆辉 “无间”双雄笑看奥斯卡

　　林燕妮：十七岁负笈美国加州伯克莱大学，取得遗传学学士学位。其后于香港大学考取中国古典文学硕士，可谓文理皆精。足迹踏遍世界，视野广阔。迄今出版小说及散文集六十余种。曾获得“香港第二届艺术家联盟”最佳作者奖。

　　今期嘉宾：刘伟强、麦兆辉

　　刘伟强：香港著名导演。摄影师出身，1985年正式担任摄影师，作品有《龙虎风云》，《旺角卡门》等。1990年开始执导筒。1995年与文隽、王晶合组最佳拍档电影制作公司，1996年执导《古惑仔之人在江湖》，掀起香港影坛的江湖片热潮。近作《无间道》系列、《头文字D》、《伤城》等，均为香港影坛近年少见的力作。

　　麦兆辉：香港近年备受瞩目的编剧与导演，擅长营造独特风格及角色。1990年在香港演艺学院演员系毕业，1991年开始为一些小成本的电影担任副导演，多年前在没有人邀请他开拍、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开拍的情况下，写好了《无间道》的剧本，终得一举成名。其代表作包括《追凶20年》及《爱与诚》。

　　奥斯卡最佳电影是好莱坞版《无间道》，港译《无间道风云》。这片子终于替大导演马丁·斯科西斯圆了他的最佳导演梦，补偿了他之前七次提名七次落空的遗憾。

　　奇怪吗？《无间道风云》的前身是香港电影《无间道》，斯科西斯在领奖时不忘向香港版的编导刘伟强、麦兆辉和庄文强道谢。该片提名五个奖，得到四个奖，只欠最佳男主角奖。这是中国香港的成绩表。

　　点评美版《无间道》：

　　李奥纳多演得有点像我们的味道，杰克·尼克尔森和马特·戴蒙都太过火了。

　　刘伟强的事业从来没有过低潮，港产片开戏最少那几年，就是他和郑伊健合作的“古惑仔”电影最受欢迎。“不过我没拿过最佳导演奖。”这回，有斯科西斯替他拿了，整个香港和《无间道》团队都很兴奋。

　　我问刘伟强：“你不是说过李奥纳多·迪卡普里奥在片中的演出是你最欣赏的吗？”他答道：“是啊，他演得有点像我们的味道，他是个好演员。但是这回奥斯卡的对手太强了，说功力，他实在敌不过演非洲狂人独裁者的黑人演员。”

　　时也命也，恰巧遇着强劲对手，这个万人迷惟有甘拜下风。迪卡普里奥才三十一岁，来日方长，奥斯卡的女主持亦十分识做，在台上喊了一声：“李奥纳多·迪卡普里奥！”那么摄影机便给他个大特写。主持人幽默地说：“其实我没有笑话跟你讲，不过让妞儿们多看你一眼而已。”

　　至于其他的主要演员，刘伟强说：“杰克·尼克尔森和马特·戴蒙都太过火了，不好。把杰克·尼克尔森的戏份加得那么重，也许这样对美国市场有帮助。不过其中也有他们改得好到我自己想不到的。”

　　“是什么？”我问。他告诉我：“美国的文化跟我们的不同，我觉得他们的对白改得很好，改得适合美国人看。我用粗言骂你，你用粗言回敬，那是戏中那种人的交流方法。”

　　美版《无间道》的启示：

　　最重要把片子拍得好，让投资者赚钱。不用特别设计以为会吸引西方人的东西。

　　刘伟强说：“最重要把片子拍得好，让投资者赚钱。不用特别设计以为会吸引西方人的东西。东西文化根本不同，你能摸得中吗？”

　　刘伟强的EQ(情绪商数)很高，不论他怎么忙，他都会欣然与你对谈。

　　谈及他拍戏的方针，他说：“只要戏拍得好，便什么目标都可以达到。《卧虎藏龙》不是从头到尾都说国语的吗？一样在外国大受欢迎。文化不同就是不同，你认为是适合英、美口味的，其实人家却不是那样子的。不用献媚，那是徒劳无功的。人家的文化是我们学不到的，还是老老实实地拍自己的文化好。不必特别拍那些刻意给外国人看的电影，揣测别人的文化，每每猜错的。对，西方人当中国和尚是一样的，当然大错特错了。”

　　“好莱坞用多少钱买下港版《无间道》的剧本和使用权？”我问。他说：“一百七十五万美元。全世界都知道啦。”我笑着说：“我不知道啊，怎么买卖的。”

　　他说：“是通过发行公司寰亚的。那时片子很火，很多公司争着要，华纳等。起因是布拉德·彼特自己想买想演，那便掀起了抢买高潮，价高者得，结果以一百七十五万美元(即一千三百六十五万人民币)卖出。

　　谈起剧本，有一段故事。2002年3月，有个朋友告诉我有个人三年前写好了一个完整的剧本。没人叫他写的，亦没有酬劳的。他只是努力地写写写。香港电影常常是没有剧本的，竟然有只呆鹅写了个前途未卜、一片海棠开无主的剧本来？“那个人叫麦兆辉，现在有人拍了，你快去跟他做个访问。”

　　好奇，我跑去访问他。问朋友：“怎么把他认出来？”朋友不擅词令：“他啊，平头装，没什么特点，无痣无眼镜，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老不嫩，总之就是人一个。”作家和新闻工作者，都会在头上长出两条隐形无线的，嗅得到哪儿会有大事发生的。到了港丽酒店，双眼溜了一圈，唔，那总之是人一个的人正坐在那儿，朋友那说了诸如没说的形容词竟然是有用的，那头颅圆圆的平头装正是麦兆辉。我想我是他未成名之前第一个跟他作长篇访问的。当年麦兆辉一开口便说：“你的过去就是你的现在。《无间道》的故事大约三年前有了，机缘巧合我做过杜琪峰、陈木胜和马伟豪的副导。我的剧本已经完成了。在剧本里，已经为导演做了八成工作。这剧本写得很清楚：方向、场位、镜头，再加上刘伟强的处理大场面经验，那便合作了。他本身是个很好的摄影师。”《旺角卡门》、《龙虎风云》便是他拍的。在《无间道》中，他们两个都是导演。

　　港版《无间道》忆旧：

　　没有剧本便去找演员，当红的会以没有档期种种借口推戏。这回有了剧本便不同了。

　　麦兆辉说：“刘伟强已经知道方向。他老喜欢自己扛着一部摄影机拍的，另外的由其它摄影师拍。我们会分工，画面和场面调动我们从头到尾都在场的。”

　　“导演最好自己清楚自己在走什么方向，好的导演令剪接师容易做点，拍得乱七八糟的便靠剪接师把百结布缝起来变做一件衣裳了。”

　　麦兆辉说：“这次很有计划。写音乐的是陈光荣。我们用北京交响乐团做音乐，位要很准。在上映前两个月已经剪接完成了。”

　　《无间道》第一集拍了多久？麦兆辉说：“拍了六个星期。事前准备得两个月。《无间道》打破了传统，我坚持先有剧本才开拍。我跟刘伟强一起选角。梁朝伟喜欢做陈永仁(即李奥纳多演的那个警察卧底。)刘德华却无所谓，他还未知自己演哪一个已答应了，这方面我很欣赏他。”

　　“怎样导演这部戏？我们会坐在一起开会讲清楚方向。我最怕不晓得该怎么做的演员。”麦兆辉很有耐性教演员演戏，刘伟强则很用心地扛着机拍摄，他说：“一面拍一面会有很多灵感涌现，对剧情发挥会更好。”他是机人合一的。

　　麦兆辉是香港演艺学院毕业的，父亲是警队人员，这些背景都让他对《无间道》的警员与卧底的写法手到拿来。

　　麦兆辉说：“没有剧本便去找演员，当红的会以没有档期种种借口推戏。这回有了剧本便不同了，他们看完剧本都很喜爱，都抽出时间拍这部片子了。那即是说，“剧本吸引了演员。对观众而言，我留了很多想像空间给大家。以前的老片子必会在戏中解说故事，我不赞成的。”

　　港版《无间道》启示：

　　投资者难找，基本问题就是没有剧本，你以为说几句便有人给你几千万去拍片啊？

　　“我是看很多书那类人，小时躲在被窝里用照明灯看小说。到外地我必定带着两本书。港片曾有个陋习，就是没有剧本便开戏，那么演员惟有依赖导演。这回我正式写剧本，那是决心问题。市场太差了，我想，要是这回有剧本都不成功，我便改行不做了。”

　　“投资者难找，基本问题就是没有剧本，你以为说几句便有人给你几千万去拍片啊？《无间道》我们有三千多万资金，大家都有决心去做好一件事。压力很大，要是当时你问我票房一定好吗，我都不知道的啊，人家问我便答道：‘放心吧，应该好的。’”

　　“在拍摄过程中发生很多事情，林建岳先生跟演员们较熟络。开始时华仔很开心，伟仔也很开心。怎知拍啊拍的，华仔要跟人打官司。本来华仔的‘天幕’公司也想投资的，结果让官司阻碍。华仔一直耿耿于怀。我不相信华仔他日不会再做老板，他的老板瘾很大。”

　　华仔外向伟仔内向，麦兆辉说：“伟仔很能听人家说出意见，然后他才讲自己的看法。他俩到了这个阶段已经知道是群体合作才行的了。”

　　“市场很奇怪，到了窘境，作为创作人，你才会反省，把肚子里的东西全掏出来。市场太好时每个人都太多工作了，便马虎了一点。”对于人性，麦兆辉有这样的看法：“以此时势，将来要拍些人的感情出来，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我不大热衷于电脑特技，虽然有些方面需要借助于电脑，但不能喧宾夺主。电影始终以人为主的。”

　　快乐刘伟强：

　　男人一过了四十岁，便不能停下来的了，所以我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我想做话事人。

　　“刘导演，你拍前传时把余文乐(少年梁朝伟)和陈冠希(少年刘德华)拍得很帅。那些大特写是不是你亲自拍的。对他们两个初入行的人帮助很大呢？”我说。刘伟强说：“什么初入行？他们压根儿是全新的，我们得对后辈好点，用心训练他们多点。比如余文乐，我便叫他看了《无间道》第一集一百遍，那么他才能让人相信他是伟仔的少年版。”

　　2003年，香港暴发非典瘟疫，苦雨凄风，《无间道》仍然走势凌厉。刘伟强说：“我最喜欢第二集。第二集就是无间道前传，除了曾志伟外，并没有大卡士，女的只有一个刘嘉玲。余文乐和陈冠希两个新人担纲。四个都演得好，曾志伟把丧妻之痛表现得竟然让人替这黑社会大哥伤心。”我亦是最喜欢这一集，很高兴刘导演亦是最喜欢这一集。

　　刘伟强是个快乐的丈夫，快乐的爸爸：“三子一女。我的太太蛮漂亮的，她是中英混血儿，本来也是做电影策划的。我没拍过很多拖。有些人害怕结婚生孩子，这是不可以怕的，生儿育女是人的天职，虽然我们产量惊人，但当我十分疲累地回家，有时已经天亮了，几个小鬼便爬到我床上叫爸爸早晨！实在窝心得很。”

　　“男人一过了四十岁，便不能停下来的了，所以我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我想做话事人。你看我办公室那把棕色皮椅子，我坐了二十几年了。我爱摄影，摄影机很重，需要大量体力，还有脑力。十个小时下来，必须收工，但仍然离不开手，我跟对焦镜已经合成另外一个世界，分不开的了。”

　　责任刘伟强：

　　我最憎恶有人说香港电影已死，我还未死，我仍在拍片，我们得把这个责任负起来，我要死守这个岗位。

　　《无间道风云》在洛杉矶首演时，刘伟强跑去看，看观众的反应，同时观察美国人看戏的文化是怎样的。

　　“奥斯卡之夜，你有信心马丁·斯科西斯得奖吗？”我问。刘伟强说：“我猜中了他会得奖。在导演工会他得了奖，那是同业对他的肯定。在电影工会他亦得奖，他每次致谢时都感谢我们三个的。庄文强是负责把剧本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的那个，他主要是做写手。”

　　虽然要去好莱坞工作，刘伟强没想过刻意打进好莱坞，他甚至连内地也不去，他要做死守香港这堡垒的人。“我最憎恶有人说香港电影已死，我还未死，我仍在拍片，我们得把这个责任负起来，我要死守这个岗位。”他最憎恶的还有另一样：“我憎恶有天份而没有心的演员，做好点好像打赏你似的，影响了团体精神。”

　　他在十几年前跟麦兆辉合作过，我做摄影师，他做副导。问刘伟强怎么去看一个人有没有潜力？他说：“必须有一颗心，不把心放进电影里不行的。很多年青人都认为自己是天才，但是，心呢？”

　　问他为何几套大卡士大投资的国产片打不进外国人的心？他说：“人家要看的不是什么都大，皇宫大、衣服大。其实以前的内地导演很惨，小本经营，一下子有了亿元以上的制作，他们便以为拍大片便什么都要多要大。他们现在还没明白，需要一个过渡时期，让他们心理恢复平衡才行。这种经历对他们是好的。如果想到外国谋生，扬名立万，不了解人家的文化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