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周刊：《赤壁》吴宇森梦想与中国人情结

最新一期《新世纪周刊》封面

　　《赤壁》吴宇森的梦想中国人的情结

　　1800年前冬季的一次大规模战争，使得长江岸边一座叫赤壁的小山峰，成为中国人最为熟悉的历史名词之一。

　　从陈寿的《三国志》，到罗贯中的《三国演义》，从戏曲、话本、评书，到今天的影视和电脑游戏，中国人以各种方式，再现着越来越清晰的三国英雄谱。

　　几百年里一代代中国男人都有浓厚的三国情结：家国天下、乱世纷争、权术谋略，几度夕阳红的深沉慨叹，还有煮酒论英雄的英阔豪迈。

　　而赤壁，是太好的一个舞台：诸葛亮、周瑜、赵云、曹操、关羽、刘备??英雄们一一登场，智慧谋略集中交汇，矛盾冲突环环相扣，“天生就是一段电影”——一个叫吴宇森的导演惊喜地评价，此前，一个三国梦，他做了18年。

　　2008年7月，在付出了高达7亿人民币的代价之后，吴宇森将这一段故事在银幕上呈现出来。只是这一次，曹操爱上了小乔，周瑜不再仰天悲叹“既生瑜，何生亮”。两位顶天立地的英雄男儿联手，打了一场以弱胜强的战役。

　　而这，正是历史的一个转折点，决定了此后中国几百年间的分分合合。

　　太熟悉三国故事的中国观众，会不会认可这样的演绎还很难说，他们也许很喜欢，也许会笑场，也许还会愤怒，会像当年的《英雄》，看完了骂，骂完了还去看张艺谋。

　　但对于62岁的吴宇森来说，他完成了一个纠结在心中多年的旧梦。而中国观众，是又一次温热了三国英雄梦。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

　　八千万美元一个梦

　　吴宇森想拍的是一群充满人性的三国群雄。但当资本雪球滚到7亿时，与《赤壁》相关的每个人都开始呼吸沉重

　　■本刊记者/余楠

　　导演天生爱做梦。李安说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江湖梦，于是就有了《卧虎藏龙》；张艺谋说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武侠梦，于是就有了《英雄》；冯小刚说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梦，于是就有了《集结号》。这一次，轮到吴宇森圆梦，于是有了《赤壁》。

　　幕后推手张家振

　　“拍三国是吴宇森心中埋藏了十八年的一个梦。”吴宇森夫人(blog)牛春龙说。吴宇森拍三国的想法始于1990年。这一年，在第42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中，《喋血双雄》获得“电影市场最佳影片奖”，这是中国导演第一次获得该奖项。同年，《喋血双雄》更名为《杀手》，登陆全美上千家影院。这是18年来第二部出现在美国商业院线的中国影片，上一部，是李小龙的《精武门》。

　　2004年，年近60的吴宇森已经跻身好莱坞一线导演之列，刚刚拍完《风语者》之后的他，遭到了许多美国媒体的非难：你一个中国人，凭什么拍摄我们的事情？面对美国记者时，吴宇森平静一如从前：“接下来我要拍摄的是《赤壁》，这是一个属于中国的故事，中国的《三国演义》。”

　　如果没有张家振，《赤壁》可能永远只是一个梦。

　　因为《赤壁》，张家振被越来越多吴宇森电影的影迷所熟知，这是一个一直都站在导演身后的幕后英雄，他担任了从《喋血双雄》开始至今所有吴宇森作品的制片人。

　　1980年，从美国纽约大学学完电影回到香港的张家振进入香港嘉禾电影公司，担任制作助理。“当时嘉禾的很多人都是从上海过来的，在公司他们都讲上海话，”张家振回忆说，“我一句上海话也不会讲，在公司里，他们都不怎么愿意理我。”刚刚走出校门的张家振没有任何制作经验，在公司上海帮的排挤之下，他两年都没有单独做过任何一个项目。

　　“吴宇森和他们都不一样，”在张家振的记忆里，那时的吴宇森已经是港岛很有名气的新秀导演，“他们其他人跟我说话态度很凶，也很不耐烦，但是吴宇森却总是很客气”。后来吴宇森说，他在张家振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前的样子：勤勉努力，想做一番事业。“宁欺将军老，莫欺少年穷嘛。”吴宇森笑道。吴宇森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进入学校学习电影是他一直的心愿，只是因为家贫，这成了他心头永远的遗憾。张家振曾就读的纽约大学，走出过马丁斯·斯科塞斯、奥利佛·斯通、斯派克·李等众多美国知名导演，在吴宇森心目中，这是一个很神圣的地方。“张家振从这么有名的学校毕业回来，是有一身功夫的人呢。”

　　后来，张家振走进了吴宇森的团队，和吴宇森一起拍摄了《龙潭老鼠》。

　　1988年，张家振在电影制作方面的才华获得香港电影界公认，徐克组建“电影工作室”后，力邀张家振加盟。而吴宇森正是电影工作室主打导演，渐入佳境的二人再度携手，这一次他们拍出了《喋血双雄》。也正是这部影片，张、吴二人的实力获得国际影坛认可。

　　2003年的年底，身在美国的吴宇森看到了一部令他大为吃惊的中国电影《英雄》。“原来现在中国内地已经可以做这么大的片子了”。张家振对吴宇森的心思心领神会：时机成熟了。2004年的夏天，张家振第一次来到北京，走进了中影集团。

　　一波三折

　　“不光是吴宇森，对于我来说，拍《赤壁》也是从影以来最大的挑战。”张家振回想一路拍摄的过程，发出了跟吴宇森一样的感慨。按照好莱坞的操作习惯，《赤壁》项目启动时，吴宇森和张家振就拍摄成本作了一个预期，因为人物众多，大场面频繁，成本最低不会低于3500万美元。《赤壁》正式开机时，预算成本是5000万美元。因为周润发担纲主演，投资人都对《赤壁》的国内外市场普遍看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一声“开机”令，吴宇森就可以在《赤壁》里大展拳脚了。

　　在好莱坞打拼多年的吴宇森和张家振深谙大片规则。“在好莱坞，我们差不多每一部片子都超过了《赤壁》的投资。”张家振坦言：《赤壁》最大的压力并不是因为投资，此前《变脸》的投资是1亿美元，《风语者》是1.5亿。

　　“这才是拍电影呢！”扮演曹操的张丰毅直到现在仍然沉浸在拍摄的兴奋之中，《赤壁》的拍摄，群众演员最多的时候高达6000人，这样的规模在中国电影史上绝无仅有。“当五台摄影机同时对着你的时候，你想想那是什么感受？”

　　扮演周瑜的梁朝伟没有张丰毅那样兴奋，他的脸上更多的是疲惫。当初接到吴宇森邀请的时候，他前思后想，选择了拒绝。“那时他刚拍完《色.戒》，九个月的周期对于他来说的确需要很大的体力”。看完剧本之后，梁朝伟觉得台词太多，而且那时他还要完成《色.戒》的配音工作，吴宇森无法强人所难，只能舍弃一员爱将。

　　作为《赤壁》最重要的角色，吴宇森把最大的篇幅给了周瑜。张家振和吴宇森租下北影厂的一号摄影棚，在那里搭建周瑜的行宫都督府。“真的是很漂亮，中间有一条小河穿过，环绕古色古香的建筑”。《赤壁》剧组很多的预算都花在制景上，这也是近年来中国大片高额成本的重要原因之一，为周润发量身打造的都督府造价超过千万人民币。开机前一天，张家振接到消息：周润发退出《赤壁》拍摄。

　　同《赤壁》同期拍摄的还有另一部中国大片《梅兰芳》，北影厂一号摄影棚也是《梅兰芳》的主要拍摄场地。经过协商，《赤壁》先期进入拍摄。周润发退出之后，原定的拍摄计划全部打乱。租期将至，《梅兰芳》剧组即将进驻一号摄影棚，《赤壁》剧组无奈之下，忍痛将周瑜行宫拆掉。周润发退出的消息证实后，梁朝伟给吴宇森打来电话，“任何角色都可以”。吴宇森又一次体验到了不输《英雄本色》的兄弟情义。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拍摄结束后，这是扮演赵云的胡军对漫长拍摄过程的总结。拍摄诸葛亮布阵的大场面时，正当部队群众演员集合完毕时，天降大风，镜头里除了黄沙万里，别无一物。拍摄大场面的打斗场面，正当两军摆开阵势准备开机时，大雨从天而降——恶劣的天气几乎一路伴随了《赤壁》的拍摄。

　　少了争斗，多了人性

　　“吴宇森讲述的《赤壁》是三国的一个片段”，张家振说，“他去掉赤壁之战之前和之后所有的内容，就选择了这一部分作为整个片子的内容”。在吴宇森看来，蒋干盗书、草船借箭、火烧赤壁矛盾冲突环环相扣，“天生就是一段电影”。

　　严格说来，赤壁之战是一段历史悬案，在今天存世的古籍中，各种版本不一。《诸葛亮传》里，只有诸葛亮智激孙权，没有对赤壁之战的文字描述；《鲁肃传》里，提出联刘抗曹的不是诸葛亮，竟然是鲁肃，火烧赤壁也是假鲁肃之口转述。至于《武帝纪》、《先主传》里，对赤壁之战同样也是一笔带过。

　　“所以我才想用一个新的视角来讲这段故事。《三国演义》毕竟是文学作品，所以那个角度不够客观”，吴宇森说他会用很客观的角度，将曹操和刘备、周瑜放在赤壁大战之中，“曹操和刘备周瑜一样，都是英雄豪杰”。除了“舌战群儒”的段落没有出现，《赤壁》里保留了“三江口之战”、“长坂坡”、“草船借箭”、“借东风”、“火烧连营”等经典段落。

　　“吴宇森想拍的是一群充满人性的三国群雄”，张家振的解释能让人明白为什么吴宇森在雄气勃发的男人世界里加进了两个女人的身影：小乔和孙尚香。他更为大胆的改编在于：《赤壁》里，曹操、周瑜和小乔之间竟然有一段三角恋。而孙尚香和孙叔财之间也擦出火花，上演三国版的“罗密欧和朱丽叶”。

　　民间野史曾经记载过，曹操因为垂涎小乔美色，因此发兵攻打江东。吴宇森在《赤壁》里接受了这样的想象。“但是《赤壁》的曹操又不完全是这样”，张丰毅不同意“曹操因为一个女人发动了赤壁之战”的说法，“小乔只身来到曹营，对曹操说我来了，你退兵吧。曹操非但没有退兵，反而将小乔扣了下来。”在他看来，吴宇森眼里的曹操，是性情男儿，但更贴切的身份依然还是大政治家。

　　对于喜欢看三国的观众，比“舌战群儒”段落被舍弃更难以接受的是，吴宇森在《赤壁》里完全放弃了周瑜和诸葛亮之间的争斗。“既生瑜，何生亮”是中国百姓耳熟能详的三国经典，诸葛亮三气周瑜，也是人尽皆知。吴宇森这样的冒险出自他一贯的兄弟情结：让两位顶天立地的英雄男儿联手，干成一件充满血性的大事。

　　当资本的雪球滚到7亿

　　8000万美元，这是经历种种变故的《赤壁》最后的制作成本。因为吴宇森的名字，欧洲一些片商没有看片，便买下了《赤壁》的海外发行版权。预售是张家振回收成本的主要途径。当资本雪球滚到7亿人民币时，与《赤壁》相关的每一个人都觉得呼吸沉重起来。

　　将影片分为上下两部，是《赤壁》两位制片人张家振、韩三平共同商量的结果。在《赤壁》的三场大仗里，长坂坡、三江口、赤壁都是吴宇森心头不能舍弃的重点篇幅。当张家振出于压缩成本的考虑，建议取消三江口大战时，吴宇森当时就生气了：“你说什么？开什么玩笑！”丢下这句话他就走出了外景地的帐篷。最终他接受了将影片分为上下两集的建议。

　　“这样一来，我一部影片的成本就是4000万”。张家振觉得这样风险会小一点。在内地发行人看来，这种做法见仁见智。有人觉得两部影片间隔时间太长，这一点在张家振那里得到了证实。如果不出意外，《赤壁》下部将于2009年1月底首映。距离上部，已经半年时间了。

　　《赤壁》全部7亿投资中，有1.5亿来自内地中影集团、橙天娱乐等11家影视投资机构。这意味着上下两集的内地总票房只有超过4.5亿才能回收内地投资的成本。

　　“《赤壁》是吴宇森理解的三国，”张家振解释说，“诸葛亮刚出草庐时，才27岁，史书记载他高大英俊，所以金城武就是他眼里的诸葛亮。孙尚香巾帼不让须眉，所以他对我推荐的赵薇也很满意。”类似这样的处理在片中还很多，曹操心仪小乔多年，小乔为了退兵，以身犯险，独自一人赴曹营，但曹操依然还是没有退兵。“这些处理，都是吴宇森理解的人物，他想拍一个充满了人性的三国。”

　　“你问我们为什么要坚持拍《赤壁》，我告诉你，我弟弟的孩子都在美国长大，他们都不爱看华语电影。”张家振每次说到这里都很激动，“CNN是全世界最有名的电视网，都可以不经核实，随便歪曲报道中国，为什么？因为很多美国人实际上还是太不了解中国了。”吴宇森也很认同搭档的这番说法，“拍《赤壁》，就是让外国人看到中国的历史，还有历史里的中国人，看到他们的权谋，也看到他们的智慧，还有他们的情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