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做历史题材,人首先要有沉淀,要打磨,得把棱角都打磨圆了,进来才好吸收东西;也得把人生过浓稠了,才能厚重又自在,水是挂不住的。”
徐帆说自己4月份从《一九四二》剧组回来,歇足了3个月才接受其他工作,后期的时候有机会看了成片,心就又揪紧了,至今还是刚从剧组回来的那个感受,现在的生活可真好啊。“可这话说出来,如果没有看这电影,没有参加这个拍摄过程的人,肯定得说这人怎么那么假啊?但我真不是拍马屁,真心这样觉得的,这就像是从减肥到现在,我特别爱惜粮食。”
想起《一九四二》的5个月,首先是浑身冷飕飕的,整部戏拍在冬天,又赶上不少雨雪,湿冷是往骨头里钻的。剧组里徐帆穿的棉鞋有42号,为的是十几层的厚毛袜还能再贴个保暖贴,最后为了防止透水,外头还得裹上保鲜膜,即便这样,烂泥里折腾半天也就湿透了,暖贴冻了,像冰板一样踩在脚底下。
“穿得多走起来就沉,走路成了体力活儿。我本来不是胖人,但也得做到越来越瘦,就渐渐不能吃了,先能喝点粥,再到只能喝点南瓜糊。以前在漫画上看到人在很饿的时候头上会冒金星,我以前觉得那就是漫画,哪来的星星啊,后来有一天我扛着饿的时候,一摇头,眼前真是一片金星,我就乐了,跟大伙说原来漫画上的画儿是这么回事。不过再不敢乱摇头了,晕,也最好不动,一动你身上的虚汗就出来了。”
徐帆自觉早对美丑这件事儿做到较客观平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美不解决一切问题,只不过这次的“花枝”真是迄今最丑的角色了。留在银幕上的那种瘦,没有油水,干瘪枯燥,看上去是老了好几岁。
“要是普通的女演员,肯定过不去,我就劝自己说,徐帆你也不只是电影演员,不成咱还能演话剧,演电视剧。好在我找自己作为演员的范儿是从人艺剧院舞台上开始的,那些真的称得上艺术家的老前辈手把手地教会了我怎么把精力攒着用在舞台上的两三个小时,同时又怎么对其他的东西再无所谓些,上台你就是艺术家,下台你是普通的老百姓,别太早用尽自己的秘诀就是张弛有度,不能事事较真儿。”
远比挨饿受冻自毁容颜更使徐帆打心里难受较劲的,就是面对饰演她一儿一女的两个小演员,哪怕心里明知孩子们实际很好,脸上身上的污渍邋遢都是特技化装而已,但就是止不住难受。“自己也是母亲,就太容易为孩子愁。起初见人家孩子都干干净净的,我们一块儿玩得挺好,到片场再一看,心里就咯噔一下,回过神儿时也知道那是人化妆师的功劳,也知道剧组里的饭菜挺好,压根儿没有饿着孩子,但眼前一看他们惨兮兮的可怜样就心里难过,加上现场就是那种乱糟糟的气氛,看他们一眼心里就给扎一下,再看又给扎一下,到最后也不知道是同情剧本里的一对兄妹,还是眼前这对小朋友。”
所以徐帆非常容易就和角色走得很近,比如说花枝把自己卖了那段戏,徐帆和孩子们之间有一段对白,首先她要和孩子们交代保管好祖先的牌位,记住家是在河南延津,之后女儿说,妈你别走,再到她接“我不走你们怎么活,妈一走还有4升小米呢?”就这几句话,徐帆拍了不知道几遍,导演还是说不行,因为流泪被训了,就好不容易止住了泪,但声音总是哽,还得重新来。
“那时候真恨不得撞墙,觉得很没有办法,完全不自觉地就要动情,太难控制。我也懂真的难民应该已经绝望了没有工夫去可怜自己了,但就不知道要怎么办,最后心想说大白话吧,跟剧本无关,跟眼前的事儿无关,径直了说,说完,结果还真过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事后当然还得要寻思对策,徐帆从不觉得自己是悟性差的演员,冯小刚[微博]一遍遍说,“在这种时候要的是你苦到麻木的那个境界,不是你正可怜自己的那个境界”。她也都能听懂,但有所控制地发挥出来却成了一道坎儿。“老演员”的经验于是派上了用场,徐帆说,她自己想好了一条就是“枝繁叶茂”,反正导演是一面镜子,能够修修剪剪。“不管他要的是什么,我每一样都给足,肯定就不出疏漏了。”
倒是刘震云的剧本帮了她很多。徐帆和张默之间有一场对手戏,是发生在花枝主动做了栓柱的媳妇之前,花枝想为了两块饼干和栓柱发生性关系。“这个情节其实也有点别扭,我觉得自己也是女人,我对女性的心理还是了解的,该不会这样吧。但后来在烂泥冷雨里摸爬滚打了这么些日子,又饿,很自然就懂了,饿的时候你眼里的任何别人,没有五官只有嘴巴,因为总在留意看人家嘴里在吃什么,大人老训斥小孩儿不能看嘴,就是这回事儿。演到那儿不由得不信了,别说睡个觉换两块饼干,只要有口吃的,人都卖了干什么都行。”
徐帆说,也是从此便彻底懂了怎么才是没有情感流露就直奔事情的表演。“这就不能演,导演会要求大伙儿把身上所有的武器都削弱,尽量不演也是这么一回事。但你真正让一个不懂表演的人演最朴实的人他是演不了的,因为他是懈怠的,银幕上不能有倦怠。因此《一九四二》里不是拼演的技术,而是另一方向的回归,回归到腔子里的一股劲儿上,只有有经验有技术的演员,当他把所有的经验、技术削弱了以后,还能显出沉淀的、积累的。”
所以徐帆觉得,能演这么一部电影,是做演员一生中的幸事。原来听“张力”这个词儿,都是别人嘴里的话,说你有也好没有也罢,都觉得跟自己没关系,但现在切身感到自己有张力了。“我觉得我身体里每一个器官的腔都是打开的,但是一到颈椎以上就不能有反应,必须按下去,因此身上所有的腔就要炸了一样,浑身充满了劲,但又得控制,把所有表演的激情沉淀在下面。”
而《一九四二》在徐帆眼里,实在是太有劲儿的一部电影,除了好剧本好导演,还有这么多优秀的真正懂表演的演员,是大家伙儿把这劲儿合成了一股。“一群好演员的意思就是,这一帮演员真的很整齐,大家有经验但又不是那么油滑,这里的油滑不是贬义的油滑,而是说因为熟而能生巧,就是熟了以后那个巧总是不自觉地会冒出来。好在大家能控制自己不滑,都忍得住煎熬,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徐帆自己也记不清最早听说《一九四二》里这段事情是十几年前,当时是冯小刚看了刘震云的小说,也丢给她读读。那天正好在颐和园的佛香阁,好像是开什么会的时候,徐帆说她当时就看完了小说,只觉得心里乱乱的就没有接这个茬儿,再后来就看冯小刚时不时地跟刘震云一起喝酒,总在聊这个本子。虽然一再受挫,但只要手头事情忙完,就把这个东西拿出来聊一聊。“我这才开始看重这个小说,因为看他们那么牵挂,又那么坚持,挺佩服的。”
与其他人提起那十几年蹉跎掉的光阴总是扼腕叹息完全不同的是,徐帆反而觉得《一九四二》也只有拍在这时候最合情合理,就像她说自己明白当年的她肯定演不出如今的花枝。“现在是很成熟的时机。冯小刚确实对这个剧本从最开始就踌躇满志,但那时候我们都三十几岁,虽然有很多话要说,但对于这样一个大题材是草率的。做历史题材,人首先要有沉淀,要打磨,得把棱角都打磨圆了,进来才好吸收东西;也得把人生过浓稠了,才能厚重自在,水是挂不住的。”
徐帆说自己很信中国人的讲法,五十知天命,看待事情不极端了,知道什么时候该愤怒,什么时候该悲悯,懂得如何在末路里看到希望更是一门智慧,图有一腔热血在这儿反而不成事儿。“大家伙儿的质感都是对的,影片的质感才能保证。”
所以,大家眼里那个因为《一九四二》备受煎熬、焦灼、暴躁的冯小刚,在作为妻子的徐帆眼里,却是既稳又柔和的,她甚至说,在过往合作的所有影片中,《一九四二》里的冯小刚是最自信和从容的。“看着他也着急,好几千人的剧组,他要是松懈,大伙儿就是一盘散沙。他发火都是因为很具体的事情,火一次不但事情就解决了,还给大伙儿的弦拧拧扣,所以我从来不管。好些人觉得我是特别冷眼在旁边,其实我知道他着急,但是他不铆劲了,自己要的是什么他早想得再清楚不过,于我就是,与其跟他较劲,不如跟自己较劲把那个角色演对了,那就是最有用的支持了。”
(实习生卢冉对本文亦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