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栋

　　撰文/王晓晶

　　镜头外的林家栋和他在许多电影中饰演的绿叶角色一样，不太扎眼，又懂得拿捏分寸。没有什么不可以谈，却又不会性情中人到狂吐槽、狂爆料。这正像他的性格，“喜欢戏里做别人的感觉，做自己好像欠缺点什么”，他喜欢待在角色背后。不过聊起演戏，聊到当年作为一线小生出走TVB、聊到 《打擂台》做监制得金像奖，你甚至觉得有另一个爱岗敬业的刘德华在眼前。林家栋毫不讳言把好友刘德华当成事业上的偶像，他说“我野心不太大，不想成为全世界的偶像”，但也早就不是刚入行拍第一部戏《奇幻人间世》时，央求导演李力持说“今天是我生日，可以不让我死掉吗”那个新来的小弟了。

　　对话林家栋

　　“有一天，我觉得自己的状态像上班，所以是时候要离开电视圈了。”

　　记者：这次在电影《风暴》里既要演古惑仔跟着大哥拼命，又因为深爱一个女人长期忍受心理煎熬最终“坏人变好人”，大家都说你够虐啊。

　　林家栋：(笑)因为人生就是这个样子啊。其实你工作的时候，你的决定，首要条件就是要把感情蕴含在里头。我有一些北京的朋友，要到南方去工作，但老婆还在北京，怎么办？要工作还是感情？现实生活很多都是这样的状态。只不过我这次演的角色身份是一个贼，面临的压力比较大，因为要面对警察。也不是太分裂吧，就是把生活的一部分拿出来。

　　记者：哇，好“艺术家”的回答哦。

　　林家栋：还好啦！

　　记者：之前我看你说过一句话，只有演戏的时候才会神灵附体，当做回自己时，就少了点自信？我看你现在的状态就差不多是这样子。

　　林家栋：因为我喜欢戏里做别人的感觉，做自己好像欠缺点什么似的。说实话做了这么多年，我也很少去宣传自己，我喜欢待在角色背后。

　　记者：对，尤其是这几年看到你在电影上的成绩，不少人还会问，当初你在TVB还是挺辉煌的，也熬到了男主角，怎么会甘心在电影里演起绿叶？

　　林家栋：在电视台的时候，那个岗位是很不错，但是有一天，我觉得自己的状态像上班，可能是有点累，可能是有点闷，可能是有点什么其他原因，不晓得。但是我知道，如果你有上班的状态，在创作的过程里就有一个障碍，无论角色还是生活，都要让自己有新鲜感。所以我觉得是时候要离开了，当时就打算一两年之后离开。

　　记者：进电视台多长时间后有了熬日子的感觉？

　　林家栋：干了差不多三四年的时候。每一天给我的对白，我可能要花很多功夫去改，就觉得有点累了，需要让自己重新出发，走别的路。

　　记者：做这个决定，应该需要蛮大的勇气，当时是不是也有很多人劝你，别傻了，好不容易演到男一号，怎么说走就走？

　　林家栋：对，当时很多人不明白，说你为什么这样？包括我的前辈，约会出来也会说，“你不应该这样，不可能的。”我说如果我现在不离开，以后肯定也离不开。因为已经适应了那个感觉，但我又不可能让自己适应，当我觉得那个感觉让我不舒服，就应该离开。如果不离开的话，就要妥协。

　　“有一个很大的砖头掉下来，我才转过头，血已经在流了，导演第一句是‘还能拍吗？’”

　　记者：当时有没有一个导火索？

　　林家栋：他们很喜欢我拍的《茶是故乡浓》，一年之后又拍《酒是故乡醇》，重复，不停重复，我觉得有点累了，所以不想重复了，我需要往外跑。

　　记者：你说过自己想改变？

　　林家栋：其实我希望不停地追求变化，这是最好的让自己上进的心态。我不是一个有很多欲望的人，今天怎么样？明天怎么样？圈子怎么样？生活怎么样？无所谓，我都OK。但如果要我不停演同一类型的角色，我不干。

　　记者：据说当时是因为拍一场戏没用替身，你受伤了，所以才下定决心离开？

　　林家栋：对，那个时候刚刚拍《酒是故乡醇》，在香港，有一个很大的砖头从上面掉下来，我才转过头，血已经在流了，导演第一句是“还能拍吗？”

　　记者：就很冷血啊。

　　林家栋：我说“你觉得呢？”很黑色幽默的感觉(笑)。后来我想，我也很了解导演的心情，拍不了他也很有压力，怎么去交代呢？但是我这个样子，全脸都是血，需要缝针，我还怎么去拍？两天之后，经理给我打电话，“怎么样？能拍吗？”不是问我状态可以吗，而是能拍吗？所以我觉得是时候想一想，我是在上班还是在创作，因为真正创作的人不是这样子的。

　　记者：大概是2000年左右想要离开的吗？好像那个时候也有好多电视剧来找你，推掉不心疼吗？

　　林家栋：也没有特别心疼。因为我不是今天决定，明天就离开，考虑了半年多。我觉得既然决定这么走，就不要后悔，好坏都是自己的决定，好坏也都由自己承受。

　　“我在电视台演出主角，去的地方是东南亚，我给杜琪峰演配角，去了戛纳。”

　　记者：当时你也算TVB一线小生了，有很多公司争着签约，为什么最后选择了华仔的公司？

　　林家栋：我看了他的演出，也看了很多专访，他对TVB的要求，对电影的要求，很严格。他开始唱歌时，很多人说他不懂唱歌，他不停地练习，不停地去做，然后有成绩；他演电影也一样，开始不被认可，他不停地演出，不停地练习，最后有一个进步。所以华仔这个人真的很努力，好像一个榜样。而且他也是从TVB出来的，我觉得我应该相信他。当然也是有一个朋友介绍我们认识的。

　　记者：2000年算第一次正式认识华仔？

　　林家栋：应该早一点，是1999年，我说我离开了，他说我们合作吧。其实我野心不太大，不想成为全世界的偶像，不需要。我需要一个好的榜样，一个好的前辈，告诉我应该怎么走。基本上我从来对自己演出的要求、待遇啊，这些都无所谓，我就是看他能否给我很多很好的提示。

　　记者：所以大家看到之后你与杜琪峰的合作？当时是演《龙凤斗》你多说了一句剧本上没有的台词，得到了杜导赏识？

　　林家栋：对，当时我演一个保险调查员嘛。

　　记者：但是有件事很奇怪，也令你有落差和反思，就是演过那么多电视剧，杜琪峰当时却不知道你是谁？

　　林家栋：因为我刚进TVB的时候他离开了，我1988年进去，他好像1990年离开，所以没有机会合作。当时为什么记得呢？因为之前他拍过《雪山飞狐》，很厉害，我就在电视机旁边看是谁拍的，一看，原来是杜琪峰，当时就有一点印象。后来有机会和他拍戏的时候就很兴奋，《龙凤斗》他的要求跟我在电视剧演出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说实话，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去演出他的电影，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风格。“家栋，是这个，一口气说下去。”“好吧，给我三分钟，因为有很多对白……”我起初也不太确定那样表演对不对，后来他说你自己看回放，那时候我才清楚他的风格是什么样子，他对我的影响蛮大的。

　　记者：从主角演回配角心里有落差吗？

　　林家栋：没有落差。因为我在电视台演出主角，去的地方是东南亚，我给杜琪峰演配角，我去了戛纳，真的很开心。但说实在的，因为是不同的作品，服务的对象不一样。电视我们要照顾家庭观众，电影不光是家庭观众，还有愿意从中找到一些想法的人。为什么我要去电影界里闯，是希望找一些想法，不光是演出，包括后来创作剧本，做监制，说故事，这是我最后希望做的事情。

　　“当初我告诉自己，如果有一天要离开，钱、名气、朋友，一定要拿一样走。”

　　记者：你一直说，刘德华是给你机会的人，但杜琪峰是给你发展空间的人？

　　林家栋：对，没错。但其实影响我的人真的太多，从电视剧开始，也有监制、导演影响我，怎么去看剧本，怎么去看角色，怎么去弄创作。因为我觉得当一个演员不需要太重的主观概念，应该和白纸一样，你说，我听、我想、我去感受，这才是最好的状态。我在电视台的时候，有很多监制给我机会。还有包括万梓良先生，我刚开始和他认识的时候，有一个舞台剧，我和周润发演出。但那时候电视台有一个电视剧，我说万大哥我想和周润发演出舞台剧，但是监制不让我离开，他说可以啊。所以监制就让我去演了。

　　记者：你觉得在这个圈子这么多年，遇到这么多贵人，原因是什么？我和华仔做采访，他说第一要靠人品，第二才是才华。

　　林家栋：我认同。因为我们是人的行业，不光是演出，不光是创作。每一天我们面对的人不一样，面对的团队不一样，今天在这个剧组，明天到另一个，我根本不认识这些人，要怎么办呢？冷静、冷静。我跟自己说，听听他们的意见，再发表自己的想法，这个很重要，人品很重要。

　　记者：你说在电视台的这十多年，学会如何做人是最大收获？

　　林家栋：没错。当初我告诉自己，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的话，我要赚什么？钱？名气？还是朋友？如果三个东西什么都没有，我就不能离开。如果离开，一定要拿一样走。最后我拿的是朋友。

　　“做绿叶很难，你以为自己可以演更多的时候，有可能破坏这个戏。绿叶只是一个称呼吧。”

　　记者：除了演戏，你也监制了《打擂台》，还拿到金像奖最佳影片，这部戏华仔是出品人。所以有人就说林家栋在刘德华的提携下也差不多要走一条和他一样的路，事实上长期以来你也一直把华仔当成事业上的一个偶像来看待？

　　林家栋：对啊，还有不少人说他想当香港首富呢(笑)。其实我觉得也不是啦，他只不过是希望香港电影能够有更多类型，有不同风格的导演出现。因为我自己也是演员，我理解他，像我就不喜欢总演同一个角色，那样很闷的，所以就希望能有很多不同风格的导演和剧本出现，丰富这个市场。

　　记者：好像上次你做完《打擂台》后特别叫苦连天，说自己不要再做这么累的工作了？

　　林家栋：可是没办法啊，现在又在做了，你看我状态还好吧？其实昨天晚上还在跟我的朋友一起做剧本，1点多才睡觉。今天早上赶来北京，说实在的，还是很累的。

　　记者：所以你现在又向“第二个刘德华”迈进了吗？

　　林家栋：(笑)没有啦，但是我希望将来有自己的公司，有自己的作品，有自己的演出，有自己的成绩，希望能做很多不同类型的电影，因为现在香港电影的类型真的不太多。

　　记者：那你的绿叶生涯呢？会介意一直做下去吗？

　　林家栋：我不介意的，全都不介意。其实做绿叶很难，你以为自己可以演更多的时候，有可能破坏这个戏。绿叶只是一个称呼吧。

　　记者：怎样才能保持淡定的心态？

　　林家栋：从我进训练班开始，老师就告诉我，你是演员，不是明星，正因为你是演员，演员的心态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看角色，看创作，看你的机遇，看你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