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专烹贺岁大餐的票房名导的转型之作,一个是中国古典文学名著的再度重拍,本来,二者之间是没有什么必然联系的。但《夜宴》首映后遭遇的“笑场”尴尬,却让人实实在在感受到了重拍《红楼》的刻不容缓。
这部斥资三千万美金、被冯小刚导演视为“华丽转身”的古装大片,一出手就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尴尬:在广州、北京等地点映时,本应“千人同哭”的宫廷悲剧竟让现场的观
众多次“笑场”。笑场的原因,主要是源于台词过于欧化、过于现代,过于搞笑,很难想像,半文半白式的古代汉语、莎士比亚式的华丽长句、甚至以往冯式贺岁片中京味的调侃语言,居然会同时回荡在一千多年前的中国五代十国的皇宫内院中。感觉就像老舍先生当年在《四世同堂》里面描写的那个中国出生英国留洋回来的神父丁约翰,里面是标准的长袍马褂,外面却又罩了件笔挺的西装,整个一不中不西,不伦不类。经常在上一个场景,皇帝召见群臣时大家“之乎者也”;一到下一个场景厉帝和婉后单独面对时,带有明显莎剧风格的直抒胸臆的欧化长句便口若悬河地喷将出来,其中还夹杂了“节目”“天才的艺术家”“表演的最高境界”“爱情”这样屡见不鲜的现代词汇,恍惚间,还以为是在北京人艺小剧场看一出颇有后现代风格的实验话剧?恍惚间,还以为孟京辉给冯小刚做了回执行导演呢?在这种多重错位的审美体验下,观众能不哄堂大笑吗?台词的把控失当暴露了编导国学底子的“先天不足”。
除了台词,《夜宴》还有一些非常明显的历史常识错误,比如幽州节度使被厉帝杖毙于朝堂之外,读过《明史》的人都应该晓得,这种被称为廷杖的残酷刑罚本是明太祖朱元璋的首创,可编导却把它的“发明专利”提前到了五代十国时期。这也让人看出了我们主创人员历史知识的贫乏和欠缺。而且一部发生在中国五代十国时期的古装宫闱片,皇宫里面竟然出现了和日本经典武士电影《切腹》中一模一样的武士盔甲的塑像,太子无鸾身边的伶人表演的“面具舞”显然也跟黑泽明电影《蜘蛛巢城》、《乱》的某些场景异曲同工。从《英雄》开始,中国的古装动作大片频频向黑泽明“偷师”,向一衣带水的日本电影极力靠拢,不得不让人怀疑中国电影大师的原创性哪里去了?当年黑泽明凭着日本的武士片扬名世界,被西方人称为看到了日本文化的精髓,可我们的《英雄》、《十面埋伏》、《无极》拿到老外面前去兜售,却无一例外遭遇冷场,“缺少中国风格中国气派”“从中看不到中华五千年文化的博大精深”都是句句击中要害。此番,冯小刚再拍古装大片,又从莎剧《哈姆雷特》那里找灵感,我就不解,中国传统文化源远流长,古典文学名著汗牛充栋,为什么不在自家的宝库里“寻根”,非要跑到人家英国文学的始祖那里去膜拜?难道曹翁就不如莎翁?中国四大名著就一定不如莎翁的四大悲剧吗?
不错,黑泽明的《蜘蛛巢城》和《乱》也翻拍自莎翁的《麦克白》和《李尔王》,可人家老黑可不是囫囵吞枣,依葫芦画瓢,而是立足本国历史文化,兼收并蓄,作了非常形象的日本化处理,这使得黑泽明这两次改编,既保留了莎剧的精髓,又不乏日本文化的特色,不仅在本土获得成功,在海外电影界甚至莎剧界也赢得广泛赞誉:《乱》还为黑泽明争得了奥斯卡最佳导演奖的提名,这也是亚洲导演第一次入围奥斯卡导演奖。可反观我们精心打造的这场《夜宴》,在国内遭遇笑场风波,送到威尼斯电影节首映,正宗的老外也反应平平,且一致认为看不到任何“中国特色”。这再次给我们一心“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国内诸多电影大腕儿敲响le1警钟:中国的影视文化输出海外,究竟靠什么?是靠不中不洋的大拼盘式的泡沫大片,还是扎扎实实地从五千年传统文化中汲取营养?
最近,国内文化界。教育界再度提出了“振兴国学”的口号,对此我深表赞同。有人说,《红楼梦》是既是中国传统国学的集大成者,又是传统国学的普及读物,在这部被称为中国封建社会百科全书的经典文本中,我们可以看到真正的中国宫廷文化、贵族生活,看到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忧国忧民的人文情怀,看到东方女性的天真烂漫、聪慧灵性,看到真正根植于民间、富有生命力的中国式的文字语言。在《英雄》、《无极》式的伪古装大片倒了观众胃口的时候,是应该好好给大家端上一盘正宗“中国式大餐”的时候了,而此时《红楼梦》的重拍恰逢其时,它的重新“披挂上阵”无疑是对近年滥拍古装戏的一次拨乱反正。
文/曾子航(电视制作人、主持人、影视评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