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内心深处的京剧舞台

　　对于一部故事片来说，讲述一个艺人的精神境界远比记录他的表演生涯更复杂。在此我想到了约翰??福特的《少年林肯》，影片并没有去直接表现林肯卓越的政治才能，而是展示了一个道德高尚的少年时代的林肯，对于一个政绩显赫的总统，还有什么能够比让观众在电影中确信这个人物伟大的情操更重要吗？那些被历史确认的社会功绩再在影片中重复一遍还有必要吗？《少年林肯》之所以在电影史上被人们奉为经典，是因为它在内容上“通过事件的简单记叙在神话和永恒性的层次上重新描述了林肯的历史形象”，而在形式上它使“那些事件被表现得似乎它们是初次发生于我们眼前似的”。 陈凯歌导演的《梅兰芳》不论在电影的表述内容还是表述形式上，与世界电影史上的许多经典的人物传记片相互契合，这就是他们都把摄影机的视点对准了人物的精神领域，而不是人物的职业领域，不论是总统，是将军，是钢琴师，是剧作家，凡是用电影这种讲故事的机器来表现的人物，从来就没有把镜头的视点停留在一般的社会学层面上，而是把镜头推向了人物深邃而广阔的精神世界，就像《梅兰芳》并不是一部意在讲述一代京剧名伶生平的人物传记片，导演陈凯歌选取的梅兰芳以10年为一个叙述段落，截取了梅兰芳不同年龄段的N个故事，逐步建构的是一个具有伟人情怀与凡人情感的梅兰芳。梅兰芳是当之无愧的京剧艺术大师，在电影中即便就是不去表现他杰出的演艺才华，在世人的心中也不会对他的艺术造诣有丝毫的质疑，因为那已经是一个被历史不断证实的事实，但不管那个事实曾经有多么辉煌，多么耀眼，作为一种众所周知的事实那将不再是一部电影故事片的核心所在，所以，这次影片叙事的主旨不只是指向外在的京剧舞台，而是指向了梅兰芳内心深处的京剧舞台，陈凯歌让我们看的是一个处于历史剧烈变动中对艺术进取、对人格坚守的梅兰芳，一个在民族危难中宁折不屈的梅兰芳，一个陷入情感激流中难以自制的梅兰芳，一个对普通百姓平易温和的梅兰芳。舞台上演绎的不仅仅是梅兰芳精湛超群的京剧艺术，还有他坚韧崇高的人格境界。

　　梅兰芳如何成为一代京剧艺术大师的技艺的修炼过程在影片中被“淡出”了，被“切入”的是梅兰芳如何提升心境的励炼过程。这个心路历程是影片《梅兰芳》主要的叙事情节。包括梅兰芳与福芝芳的恋爱故事这种极具有商业价值的内容，在影片中也只是短暂的一瞬：随着上一个镜头红布被梅兰芳轻轻拉开，下一个镜头已经是有了三个孩子的福芝芳在关照梅兰芳喝汤了。对于日本法西斯踏上中国的土地进行侵略这一重要的历史事件，影片也只是通过梅兰芳在戏台上向观众说了句“我最怕的就是不能演戏，今天这个事终于发生了”，而在日本投降之后，梅兰芳对跟随在他后面的热心观众也只是说了一句“我要扮戏了”。这些重大的历史事件在《梅兰芳》中几乎都是一笔带过，如此洗练简明的影像流程使影片的主要时间都集中到对梅兰芳精神境界的塑造方面。

　　用人的尊严与气节跨越时空界限

　　任何历史都是被后人建构的，包括真实的历史人物也概莫能外，那种不断追溯所谓历史真实的企及有时其实无异于一种奢望，过去的时光我们如何挽留，逝去的岁月我们怎样重现？电影，这个巴赞心目中最具有纪实本性的艺术形式，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一条不断逼近现实的“渐近线”，而并不能够真正地等同于现实本身，这就像我们永远不能真正地回到历史中一样，那些以时间为单位构成的生命之途，只有前进的大道，没有回转的路径。所以，我们今天可能永远也看不到历史上那个真实的梅兰芳了，我们最多只能够看到一个根据历史文献和回忆录重新书写的梅兰芳和一个人们心目中的梅兰芳形象。就像陈凯歌所说的，“我们要拍一个我们自己心目中的梅兰芳”。这个梅兰芳应当体现着我们这个时代的审美取向和价值观念，映现着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精神和影像风格，电影中的梅兰芳不只是属于民国时期，而是带着他的人格和精神穿越历史，让当代历史以至于未来的中国人追忆、感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