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很多年的期待,我们终于可以在银幕上看胶片版的贾樟柯。中国特殊的国情令我们需要将此视为一桩大事。
之前《世界》的制片人周强先生来到广州,带来贾樟柯这部新作的录像带。从《小山回家》、《小武》、《站台》、《任逍遥》到《世界》,我借助投影仪或者DVD机看过了差不多所有贾樟柯的电影,但我仍然不认为自己看过贾樟柯的电影。尽管看过了《世界》,我
仍然在等待这周即将在院线上映的这部电影。贾樟柯第一部能够在中国内地影院放映的电影。
为什么需要这样等待贾樟柯?前不久,华语电影传媒大奖还将贾樟柯选为中国电影百年导演100人之一。这位在国际影坛已经被视为中国电影新代表人物的导演,在中国却一直处于某种意义上的背面。现在,贾樟柯总算正面出场。
原以为作为正面出场的第一部作品,《世界》会与贾樟柯的前作非常不同。而且之前也看到一些零星的关于电影里加入了动画的介绍,我甚至以为这部描写一个歌舞团生活的电影可能是一部歌舞片。但没想到,《世界》与贾樟柯的前作仍然一脉相承。虽然,贾樟柯电影里的主人公这一次终于来到了城市里,但《世界》里的人们仍然操一口山西方言。贾樟柯电影仍然拥有国产电影最缺乏的可贵品质。去年以来电影审查的宽松,进一步得到证实。中国基层民众的灰色生活,也可以堂皇登上花50元票价才能观看90分钟的大银幕上。
记得数年前贾樟柯来广州,谈起他拍电影的心路历程,他将其比喻成从心里搬石头。而看完《世界》,我发现他心底里的石头,也许永远搬不完了。不仅在贫富仍然悬殊的中国,这个世界永远拥有两个国度,其中一个国度总是披着阴暗的大衣。选择注视阴暗的国度是痛苦而沉重的,但也许是因为某种不得已而为之的血缘的因由,而非说起来似乎有些空泛的社会责任感,贾樟柯固执地把摄像机一直对准这个国度。这个国度,沉重的石块是它的特产。
在《世界》里,曾在贾樟柯电影里不安分地奔走的那些熟悉的面孔终于走进了城市里。但是他们仍然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我相信“世界”对于他们来说,本来是个多么宽广的词语,本来意味着无边的梦想和无限的可能。可是在《世界》里,“世界”却仍然是一个逼仄的词语。与幸福生活的通道被封堵着,来自小城镇的不甘平庸的人,反而意外地与来自世界另一处的人的痛苦发生了共鸣。“北京打雷,乌兰巴托下雨,”在一间豪华夜总会的洗手间里,赵小桃(赵涛饰)与沦入风尘的俄罗斯舞蹈演员相拥而泣;在制衣店零乱狭隘的房间里,保安成太生与即将出国的女老板心照不宣地互相安慰。纯洁的爱情和梦想那么脆弱,我们似乎更容易在世界的下水管道里相逢。对于被迫披着阴暗大衣的他们,这些才是“世界”带来的更多意味。
和《站台》那位令人印象深刻的矿工表弟一样,《世界》最感人的一幕没有发生在主人公身上,而是一个因事故死去的建筑工人。这个剧情应该取材于去年曾被国内传媒广泛报道的“一位农民工的欠款单”。虽然与《站台》相比,这段戏的处理显得有些刻意。但之后数人黄昏时分在钢筋林立的在建高楼的天台上祭奠的那场戏,依然冷静自然而感人至深。电影在这里用了《东京物语》的配乐,沉重的“世界”在这个青灰色的天空下面,也似乎获得了某种升华与救赎。
可是,在之后,《世界》一如既往地,把沉重的石块从这个阴暗的国度一块块地搬到我们的心里。这是贾樟柯正面出场后,仍然在做的事情。钭江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