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对死去的人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在入睡的枕头边,我一边啃着身体里的歌唱,一边让白光的歌声在我的眼眶上飞旋——“我等着你回来,我想着你回来”。
其实,比起周璇我更喜欢白光。因为我越来越不喜欢在痛苦身世里卖乖的感觉,发生的都可以当作没发生的。痛苦已经是不保鲜的了,我发誓一点都看不出历史里的泪水,我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地观看历史,我不会把崇桢皇帝的自尽当作悲剧,人生都是搭配好的,你
不承受,就由另外一个人来承受。
好比我在五月走进百乐门。是去凭吊逝去的灯红酒绿吗?孙辈才不会在祖辈的宝地里采花呢,凭什么你玩够的让小辈接着玩。但话说回来,后人有模仿的冲动,万变还是不离其宗的。我把这叫做——文化的情结,所谓的文化情结就是在别处把自己打扮得和死人很像。于是,百乐门冷冷清清,她应该叫百愁门了。
所以,我讨厌旗袍,我恨不得从那些开叉处往上剪。说不定会剪出一大块脓包来。说句公道话,这脓包不是什么人身上的,是文化里的。如果让我穿着旗袍呢(当然由于性别原因,好象不现实),那我站在娱乐场所的门口一定会说——你很新鲜。这比一句“你好”诚实多了,而且新鲜。
所以,我会喜欢《百代唱片 重修旧好》。唱片里面请一个老外来混音,加上电子舞曲的节奏,是这个时代的玩意,我不反对也是因为:这样的方式是后人最好的纪念方式。难道还要我们钻进一幅幅老照片里吗?难道还要我们坐在旧式马桶上用厕吗?我不相信复原能接近本来面貌。我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那年我受命恢复一个现代故址,我走访了无数老人,结果发现他们的回忆出入很大,而且越走访越糊涂。后来,我在四川走访时索性跑到刚刚开放的九寨沟游玩去了。就这样,后来修复的建筑加入了不少我的判断。
所以,在某地参观都会带着别人的判断。怎样才能不活在别人的判断里呢?说起这点,我就很不喜欢库切,因为不喜欢他的买弄学识,我凭什么听你说诗人庞德好过诗人艾略特呢。当然,有个内地名作家怒斥库切“宣扬性与暴力”纯属胡扯,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怒斥这张唱片为“伪古董”。
古董有很多仿制品,时间一长,这些仿制品也成了古董。说实话,能见到仿制品的古董已属珍贵。没修复过的长城是很难爬上去的。当然,修复与仿制品是另一个概念了。就像重修旧好与另找一个相似的情侣,不是一回事,一个还是人生的前一站,一个是人生的另一站了。
我很喜欢“天涯歌女”里加上了出租车的提示录音,多亏了这个老外——Ian Widgery,原来我们已经车行于21世纪了。管它是混音还是什么的,反正它不说自己是古董。
那么为什么要说音乐有坡度呢?举个例子,我站在青岛起起伏伏的街道上,有时远眺,有时近观,我的视觉是立体的,所以我喜欢鲜有自行车的青岛。音乐也一样,你有时要进入,有时要退出来而在一定的距离听。
《百代唱片 重修旧好》的妙就在于一种距离。
我是个中国人,现在想高声朗诵庞德的《比萨诗章》——“天堂不是人造的/燕子在暴风雨中也不能/飞得像在和风里那样”,这和外国人把中国三十年代老歌重混一遍是一回事。
我也在距离里听老歌,非常愉悦,想象着外国人和中国人如何成为一家人。孙孟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