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到一个短信：给一个人讲隐私，是知己；给很多人讲隐私，是疯子；在中央电视台给全国人民讲隐私，就是“艺术人生”。读后大笑，然后转发给几个朋友共享。那正是“艺术人生”被流言冲击，似乎即将不保的样子。
笑归笑，但并不代表我也同样揶揄朱军和“艺术人生”这个节目，相反，我倒是觉得这个节目办得不错。
它邀请艺术人士讲讲自己的从艺之路、求学苦旅、不凡阅历、辉煌成就，也有技巧有分寸地讲艺术家的情感隐私、生活琐事、家长里短、鸡零狗碎。
它几乎不讲艺术人所从事的艺术，也不讲艺术家多么深沉的东西、不展示艺术家的技艺修养；它讲人们从艺术上看不到的背后的东西，它使艺术和艺术家的信息得以延伸，满足了观众旺盛的窥视欲和其他正常的知情需求。
不错，它几乎每一期都有眼泪，它一定是设计好了的，非要把艺术家的辛酸勾引起来，非将每个被邀嘉宾连同现场观众和嘉宾的亲友们的泪腺刺激得涕泪横流不可。这个，似乎得到反对的声音很多，大家感到眼泪太雷同了，怎么个个都有眼泪？
一个电视访谈节目，到底能承担多少重量？它就算承担了批评者们希望的重量，这个节目还能往下看吗？那些艺术家的从艺之路、求学苦旅、不凡阅历、辉煌成就和情感隐私、生活琐事、家长里短、鸡零狗碎以及眼泪等等，难道还不够丰富吗？难道它还承担得不够多吗？它的信息量大，趣味性强，又丝毫不粗俗，还要怎么样呢？谁说观众看了这个节目，就一定要对人有深刻的启迪、让什么人有升华的感受和震动的冲击？
开门办节目，说的是编导心中要装着观众，即老话说的对谁服务的问题。可作为电视节目的编导们，心里也不能净装着观众，惟独没有自己。一味地迁就观众未必就能赢得观众的欢心，尤其是未必能赢得观众较恒久的欢心。太超低的飞行，弄不好还会一头栽到人堆里去。
许多批评者指责“艺术人生”肤浅，希望这个节目更深沉一些、更有东西一些。我们的观众是过往的社会文化环境培养起来的人群，缺的不是大思维、大观念，缺的恰恰是小思维、小观念。大而无当的思维和观念，使我们的观众将自己真实的观看需求和对事物的评论往往区分开来，自己的评判恰恰不能妥帖地服务于本人。大思维往往用来对公众的事情说三道四，而小思维对自己的个体的真实需求服务。
有人说这是民意，民意应当尊重，但也不能什么都听从，尊重有尊重的正确方法，不是照办才算尊重。约十多年前，我曾经听一位高学历的人士对我说：西安的城墙应该拆！我惊讶：为什么？他说：影响交通！很多人都这么认为。十多年后的今天，他意识里已经比我还爱护这个城墙。你不能说他十年前说的话不是他的民意，可你能听吗？现在民意嚷嚷着让“艺术人生”深刻一点、厚重一点，也许有道理，但不能照做，照着做了就中计了，不做，观众就有了批评的借口。这是个不好解决的矛盾，一个好节目也许就正是要在这种矛盾中生存下去。电视节目的制作要掌握电视的传播规律，电视人要做到电视的本分，不能力小负重，不能中了大众的计。民意有时候很有意思，纷纷指责一个节目不够深沉、不够厚重，等你深沉了、厚重了，他恰恰不看了。
一个演员和一个节目的生存之道在于做到本分，本分是无敌的。而本分最不好拿捏，一不留神就冒。京剧老生泰斗余叔岩精通音律，许多大学教授都想和他请教探讨这个学问，可他认为自己是个演员，是个唱戏的，奢谈学问不是自己的事情，他觉得自己若和人谈学问就是不守本分。这就是高人，是明白人，有学问而不谈，如袁枚所说的：有典而不用，犹如有权势而不呈。余氏将精深的音韵学修养化为完美的老生唱腔，成就了一带宗师的艺术高峰，使千万人都享受到他艺术的甘冽芬芳。不像现在的人，动不动就出本书，好像有多大学问、对谁重要似的。不守本分，使很多人出了丑。“艺术人生”不应放弃本分，应当领会观众意见当中值得尊重的意思。一个节目也有寿命，真正需要退出，也没有办法，至少它目前做得不错。 作者:本报文艺评论员许石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