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对沃尔夫冈·莫扎特的惊叹和溢美之辞已经充斥于各类音乐及相关书籍中的若干章节,他那独一无二的天才和烦恼屈辱的生平也早已被世人耳熟能详,可我却对历史强加于置身其中的天才人物的各种阐释和描述感到怀疑,那些东扯西扯彼此对立的观点论断,那些拖沓琐碎的细枝末节,那种如春夏秋冬周而复始的生长、开花、枯萎和死亡编年史,那种主人公遭遇的希望、困苦、逆境、痛苦和欢乐流水账……没人能在这片庞杂的碎石阵里站稳脚跟,他只能踉跄爬上陡坡挣扎着向前人自告奋勇堆砌成的迷窟中投去敬畏不解的一瞥。
若想摆脱理解的困境,请抓住莫扎特向我们抛来的无数绳子中最有韧性的一根——我的选择是《c小调钢琴协奏曲》(k941),而不是小步舞曲,因为那会让人想起假发套和银丝袜,也不是交响曲或歌剧,因为那会让人想起神殿中的阿喀琉斯和意大利情场杀手———没有任何其他社交音乐体裁能像钢琴协奏曲那样令莫扎特本人如此感到愉快满意,他的足智多谋、匪夷所思的想象力和控制力在此以最自由的方式结合展开,看起来貌似单纯的洛克克风格作品,实则不啻为无限成熟、复杂的理性宇宙,音调和素材无一例外地充满戏剧性和潜在力量,却又不受某个理念或情绪的束缚,而是以自然流露、仿佛无须主观努力即可达到的游戏技巧来应付变化无端的惊险场面。
这位能够边玩桌球边创作木管五重奏的音乐拉斐尔就像洗牌一样随意而有条不紊地对各式各样的风格和形式材料进行穿插安排,耳热酒酣团团打转之际还能将神器挥舞得风雨不透,时而凝神防御,时而迅捷击出直捣胸臆,潇洒自如毫无破绽。值得一提的是这部协奏曲末乐章处那组脱胎于一个诚挚感人主题的变奏,柔情似水而坚如磐石,代表着该体裁自歌德时代迄今还从未被超越的最高成就。
2006年是隆重纪念天才诞辰二百五十周年的“莫扎特年”,想必借着歌颂赞美的陈词滥调涨潮之际,他那幅经典画像又将悬挂在各个角落:一个微笑着、压缩了的、密封罐装的小脸蛋,纤巧得如同装着棉花糖果的漂亮脑袋,绣花背心上缀着白丝绸领结,活像畅销小说家虚构出来的酒吧侍者角色———还是让我们忘记关于沃尔夫冈种种激昂文字与深度解说,放松下来,嚼棉花糖那样享受他的音乐吧。王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