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评说,近年来中国电影的复苏已是不争事实。但是伴随复苏而来的,却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一方面,从《英雄》开始,到后来的《十面埋伏》和《无极》,再到今天的《夜宴》,这些大制作古装片使中国电影重新令人瞩目,但另一方面,这些对于中国电影发展来说可谓是战功赫赫的“功臣”,却每每遭受着当前评论爱憎分明背景下“冰与火”的洗礼。
我始终认为,判断一部商业影片的价值,要看该影片在当下电影业态中处于什么样的位置。这似乎有点急功近利,但是商业电影的价值即是如此。对于商业电影的市场讨论,往往比其影片本身的讨论更有实际意义。
《夜宴》也是如此。按华谊老总王中军的说法,冯小刚之所以拍摄《夜宴》,是由于公司整体布局考虑的结果:首先这是一部制作成本很高的商业影片,其次是公司的签约导演中惟有冯小刚才能掌控得了这样的大制作,第三是因为冯小刚本身就具有商业性,有利于回收成本,创造商业利润。
这样的考虑可谓周全。正规的说法即是,在影片的题材选择方面,不是导演说了算,而是制片人说了算。我们看到的更多的事实是,中国的电影制作往往是导演为中心,即导演看到自己认为很好的题材,觉得自己可以驾驭,然后去找制片公司,制片公司进行论证,觉得还不错的话就融资,然后开拍。虽然有制片公司论证的这一过程,但是由导演选择题材,与市场脱钩的风险性就会更大一些。
商业电影制作,往往是以销定产的逆向过程。也就是说,对市场更为敏锐的制片公司发现题材,寻找合适导演拍摄。这即是西方商业电影制作的基本常识——以制片人为中心。但对于特殊国情的中国电影来说,却往往是最不易的事。
之所以这么罗嗦讲这么多,是因为这个问题涉及根本。目前的中国电影制作,民营公司在这一点上远胜于国营公司,也意味着他们的电影制作已经走向成熟。因此,冯小刚的《夜宴》其实是一个公司的市场选择,它更应该是华谊公司的《夜宴》。因为,作为一部商业电影,导演标签应该首先让位于公司标签。
华谊公司拍摄古装片《夜宴》,大多数人认为是危险的事。更有心者则罗列出新世纪以来的古装片,认为古装片已经登峰造极,几近泛滥,号召大家要“对古装片说不”。我看了一下清单,其实新世纪以来华人电影中的古装片也不过是十来部左右:首先是《卧虎藏龙》(2000),然后依次大致是《新蜀山剑侠》(2001)、《英雄》(2002)、《天地英雄》(2003)、《十面埋伏》(2004)、《七剑》(2005)、《无极》(2005)、《夜宴》(2006)、《满城尽带黄金甲》(2006),以及计划于2007年开拍的《赤壁之战》和《花木兰》。
区区十来部而已,何以值得我们如此担心?想起上个世纪20年代中国电影古装片泛滥的时候,仅1927年就多达七八十部,那才叫一个多呢。比较而言,如今六七年也就十部左右,实在是屈指可数,少得可怜。更何况1927年左右的那些古装片是制作公司的短效应观念所作祟,大多是商业恶性竞争背景下为求一时商业利益的一时之举,很多都是匆匆上马,粗制滥造得厉害,既损害了大环境,又使制作公司不能收回成本。而如今的这些影片,制作颇是严谨,商业规划考虑甚周,因此也能够在时下的市场环境中站得住脚。
之所以提“对古装片说不”,可能是受了古装电视剧的影响,然后大而广之,将清算矛头一并对向了古装电影。同时,在潜意识中将时装影片(相对古装影片这一称呼而言)或曰现实影片的市场状况不佳,归咎于古装影片。因为,这十来部古装电影几乎占尽了新世纪以来中国电影的所有话题,将时装影片或曰现实影片逼至一角。
这种观点更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大家都不拍古装片了,那时装片就一定能发展好吗?我看不一定。在总体社会转型和电影市场复苏并置的当下,惟有大制作影片具有市场号召力。类似《疯狂的石头》的小成本大回收的情况寥寥无几,同时也没有多大的商业复制性。中国电影的市场是靠商业电影来维系的,虽然也有很多影片可以上画,但是没几天便因票房太差而匆匆下市。大制作是个必然趋势,因为电影必须通过事件、话题才能挣钱。而大制作所能创造话题的可能性最大,它更容易将诡异故事、视觉奇观和豪华明星阵容等话题性内容联为一体。而在科幻、魔幻片缺位的中国电影中,惟有古装片才能够担此重任。
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夜宴》等古装片的古装只是一个外在的形式,它的实质是大制作下的诡异故事、视觉奇观和豪华明星阵容。就《夜宴》而言,华谊公司看准的就是大制作所能带来的巨大利益。这也是《夜宴》最大的正面意义--它指向的是一个最浅显的商业道理。
最后来谈谈《夜宴》的创作。作为商业电影的《夜宴》,一方面遵循着商业电影的创作原则,走古装片这一类型电影的创作道路,另一方面,也在创作中注入了作为导演的冯小刚的个人创作格调。《夜宴》的最大突破在于,影片将意象大面积地移入古装电影的创作当中。影片在很大程度上弱化人物心性,而去强调其心性中的某一方面,使人物成为某一符号的代言人。在这样一个没有朝代背景的叙述中,每一个人都成为某一个象征,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境界当中。
人物处理如此,场面和情节处理也是如此。开场的杀戮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羽林卫和白衣艺人的格斗是一边倒的,白衣人扑向刀光剑影,那是因为他们将此当作其艺术剧情的一个部分,所以他们没有半点的反抗。又比如最后厉帝的自杀,我们不能以综合人的视角来看待他,他对于他哥哥的问话,更是他自己的喃喃自语。此时他的心中只有他自己,别无外人,他自己已经被自己所击败,再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在这样的人物单一指向中,意象成为解释人物心性的关键词。同时,它又与宫廷场景形成了很明显的反差。人物欲望冲天,但都是单一的,平面的,而宫廷布景却充满着纵深性,色调更是一片内敛,着意刻画着宫廷的幽深。我想这种反差,才是影片的悲剧性所在--到最后人们才发现,其实生活的世界跟自己的心性毫无干系,这是最大的悲剧。
北京师范大学电影学博士 张江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