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戴-刘易斯

　　撰文、编辑/丁杰静

　　凭这部刚在第85届奥斯卡上拿了12项提名的《林肯》，他应该马上就能拿到自己的第三个奥斯卡影帝了——如此一来，就连曾与他同在“奥斯卡双影帝俱乐部”的马龙·白兰度和西恩·潘，都得拱手相拜，目送他一骑绝尘了。“千面人”丹尼尔·戴·刘易斯再度归来，以一个相似度达到99.99%的林肯，横扫全世界的媒体报道，又一次炉火纯青的神演技，让人们好奇至极：这个出生于“最后的贵族”家庭，经历了舞台惊魂、惊世闪婚、树林隐居的55岁演员，究竟如何修炼到只主演了仅10余部电影，却部部惊心、步步称帝的境界？

　　镜头开与否，是否身在片场，对戴·刘易斯而言都没有区别：他会在姨妈家的圣诞晚餐时，仍然用林肯的思维和语调说话，跟桌边的黑人小伙进行那个时代的对话——直到忍了他多年的表兄终于爆发，“礼貌”地把他请出了家门。这样的画面，贯穿着他的人生，轻者只是被他用林肯名义发短信“骚扰”的“林肯夫人”莎莉·菲尔德(《林肯传》)，重者便是他在《纽约黑帮》挥舞屠刀吓呆的工作人员以及在《血色将至》里被一顿暴揍的合作演员。姐姐塔玛辛曾说，“看到他的作品，你会觉得：就是这样了。很难学、很难限制、很难解释，它就这么浑然天成地出现了。”

　　有人用“面相正刚侧柔”来解释为什么是戴·刘易斯成为世界影史上最著名的“变色龙”“千面人”，但其实谁都知道：长相和妆容不过是浮云，眼神、细节、癖好、气场，会让一个不够顶级的演员数分钟后就原形毕露。而戴·刘易斯做到了“全面格式化后再重启”——当一个演员能让自己都相信“我就是他”时，还有谁不会被骗到呢？

　　“如果你让我界定自己，我得说，我对自己最不感兴趣的地方就是我的中产阶级身份，对于进一步了解这种生活，我毫无兴趣可言。而那些我不了解的、与我自己截然不同的生活，我有一种强烈的好奇感。”

　　父亲是写下《呼啸的树林以及其他诗歌》、被皇室册封的爱尔兰桂冠诗人塞西尔·戴·刘易斯，母亲是父亲的第二任妻子、犹太籍演员吉尔·鲍尔肯，祖父迈克尔·鲍尔肯爵士是英国著名伊琳制片公司的创始人和总裁，还曾制作过希区柯克的几部电影，而姐姐莉迪亚·塔玛辛也是一位纪录片制片人——就算戴·刘易斯含糊地称自己来自中产阶级，人们还是更愿意把他的家庭称为“最后的贵族”。

　　高贵却并不温馨，是制片人姐姐塔玛辛对家庭生活的记忆，“家人并不会在一起吃晚饭。常常是，我们在育婴室和保姆一起喝茶，然后回到各自的世界。也许，这样做唯一的好处在于，让我们每个人都有太多时间泡在自己的世界和想象中。”

　　戴·刘易斯感受更甚，幼时搬到鱼龙混杂的格林尼治时，上流家庭的背景并没让他能和蓝领同学们和睦相处，而家里巨大的独处空间更让他孤独又天马行空，“我读的第一所学校在伦敦东南部，离家仅数英里之遥，却是一个完全截然不同的伦敦。在我大概九、十岁的时候，我还成了米尔沃球队(成立于1885年的伦敦)的追随者——就这样，我进入了那些和我成长环境毫无关联、却深深吸引我的世界。”

　　所以13岁的他已经能在学校舞台剧上进行表演，还是一个“因为抽烟差点被开除”的艺术青年，14岁时在电影《血腥星期天》里有过蜻蜓点水的银幕经验后，下决心加入英国老维克戏剧学校认真学习戏剧表演，并随着老维克剧团和皇家莎士比亚剧团开始舞台表演。15 岁时，父亲的因病过世，一度让戴·刘易斯受到重大精神创伤，还接受过精神病专科治疗，直到遇见经纪人朱利安·贝尔弗雷吉，后者待他有如再生父亲，“青春期突然变得很长，也很矛盾。我想做木匠，也在码头和建筑工地干过体力活，直到我意识到，只有表演可以让我体会所有截然不同的生活时，我决定专注于表演。”他笑着回忆道，“我的母亲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马丁·斯科西斯和罗伯特·德尼罗带给了他莎士比亚之外的惊喜——不满20岁的他在一周之内反反复复看了 6 遍《出租车司机》，“德尼罗是我成为演员的重要原因之一，好像每个细节，你都无从挑剔，你对这个出租车司机的情感，也在他看似本色的表演中加速堆积。”他又怎么会想到，多年后影评人们提起戴·刘易斯，也会由衷地赞叹，“在观众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已经抓住他们所有的注意力。”

　　最夸张的是，扮演《我的左脚》里那个只能用脚作画的出色画家时，戴·刘易斯已经能用左脚画出与原作真伪莫辨的油画，用来做影片的道具，用左脚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更是不在话下。这是他与吉姆·谢里丹的第一次合作，也是他的第一个奥斯卡影帝。

　　对神演技的向往，对私生活的低调处理，也许正是戴·刘易斯与多年法国女友伊莎贝拉·阿佳妮最初陷入爱河的共通点。而更让他倾心的是：1982年他刚开始在《甘地传》里打酱油时，她已在上一年凭借《占有》首度摘得法国恺撒奖影后。随后几年，当他在《欢乐洗衣房》《看得见风景的房间》里夯实男配角，并由此成为《布拉格之恋》的男一号时，她又以《致命的夏天》和《罗丹的情人》在恺撒奖上两度封后。

　　直到1989年，他的“奥斯卡影帝”之作《我的左脚》横空出世，算是他的厚积薄发。

　　这是他和导演吉姆·谢里丹的第一次合作，之后，他们再度合作《因父之名》《拳击手》，一连3部，都是之后频扫电影节提名的强强联手。也正是自《我的左脚》开始，更多的人逐渐知道这个“用生命演戏”的演员，一旦进入角色后，便陷入癫狂状态，在片场外亦拒绝出戏。

　　《我的左脚》改编自爱尔兰天才作家兼画家克里斯蒂·布朗的自传体小说。天生大脑麻痹身体残疾的他，只有左脚能灵活如常人，而用脚作画成为他排解生活所有苦闷的方式。32岁的戴·刘易斯因此坐上轮椅就拒绝下来，“这真是个戏疯子”成为工作人员的口头禅，因为会不可避免地连累他们，“你想想，这就是个活人版的克里斯蒂·布朗，照顾他怎么可能不累？”不过，“布朗”也毫不轻松，他颤抖着学会了用左脚对付所有的饮食起居，甚至还用它画出了和布朗原著相差无几的画作！

　　捡到如此“用生命演戏”的演员，还有谁会比导演更开心吗？不仅《我的左脚》声名大噪，轰动影坛，谢里丹还把接下来1993年的《因父之名》 和1997年的《拳击手》都一股脑儿塞给了戴·刘易斯。不出意料，他为了成为前者里那个离经叛道、后来被屈打成招以恐怖分子的罪名投入监狱的爱尔兰青年盖瑞，花数日去吃牢饭蹲监狱，跟真犯人磨合成“狱友”，所以当盖瑞说出“我是被神抛弃的人”时，没有人会不信他。后一部《拳击手》里，他又跑去美国前轻量级拳击冠军巴利·麦克奎根手下受训长达一年半，还变成你从未见过的模样，在整个故事并不如《因父之名》精巧耐看的基础上，仍然引领影片拿下了金球奖数项提名。

　　同为爱尔兰人的戴·刘易斯和吉姆·谢里丹成全了彼此，可惜那几年，相恋数年的法国女友伊莎贝拉·阿佳妮只能算喜忧参半，喜的是男友凭借上述作品以及《最后的莫西干人》《纯真年代》 加速奔上“影帝”之路，而自己也以一部《玛戈王后》成为法国恺撒奖史上罕有的“四度影后”，而忧的则是，男友拍戏时绯闻频出，女友不断，她甚至不惜以远赴美国与个性不合的莎朗·斯通合拍《魔鬼双姝》为代价，企图挽回爱情。谁曾想，那一部由美国著名戏剧大师阿瑟·米勒创作的《激情年代》，还是在1996年吸走了她的戴·刘易斯，并且仿佛只是那么一瞬间，他就变成了阿瑟·米勒的女婿、瑞贝卡·米勒的闪婚老公。

　　“波希米亚海盗风”的耳环一度是戴·刘易斯的标志性装扮，让这个一半爱尔兰血统一半犹太血统的男人，更散发出世界级的性感魅力。他最著名的爱情传奇也是世界级的：放下了怀有身孕、拿过4次恺撒奖影后、和他一样神秘、分裂的法国女友伊莎贝拉·阿佳妮，而不远万里飞到美国，在自己最心仪的戏剧大师阿瑟·米勒家里，和他的女儿、后来的美国作家兼导演瑞贝卡·米勒一见钟情，闪婚成功。

　　与阿瑟·米勒的千金瑞贝卡闪婚前，传说戴·刘易斯是从美国给伊莎贝拉·阿佳妮发的分手传真，以此让她成为了“前女友”。而婚后与瑞贝卡隐居山林的这5年，又传说他俩师从意大利大师级鞋匠，专注于做鞋。“都是很有想象力的报道”，他后来笑着否认了这些传言，“经常去乡村小酒吧喝两杯倒是真的，并没有什么人过来搭话，就是这么简单。”

　　这一场惊天动地的闪婚，外加之后夫妻二人一起奔向山中过起长达5年的隐居生活，再次刷新他出其不意的纪录。

　　纪录一：舞台上“走火入魔”。1989年，他在舞台上演出《哈姆雷特》，当剧情进展到鬼魂一幕时失神掉下舞台，虽然他后来否认是在舞台上看见了父亲的灵魂，但承认离“入魔”也不远了。“排戏期间几乎每晚梦见父亲，没办法，当你要演《哈姆雷特》这样一出戏时，你需要挖掘自己生活的每个角落来入戏。”

　　纪录二：执著地变成角色。1992年《最后的莫西干人》里，他学会了剥兔子皮、造独木舟，以及一切他在戏里用得上、用不上的求生技巧；在为演《因父之名》里的囚犯去吃牢饭、睡牢房的同一年，他穿着维多利亚时代的戏服自顾自地徜徉在曼哈顿街头，只为了在1993年这个时间里找到《纯真年代》里1870年的感觉；于是，当1995年导演尼古拉斯把他请来演阿瑟·米勒写的《激情年代》时，他对工作人员提出要“加入到打造故事场景地萨勒姆小镇”时，大家都习以为常。

　　纪录三：长达5年的隐居生活。在爱尔兰的威克洛山，穿过森林和铺得很精致的小路，一栋18 世纪乔治时代的房子便是戴·刘易斯和他的作家兼导演妻子瑞贝卡·米勒，以及他们的两个儿子Ronan 和Cashel 的家。闲时他会驾车一路穿越数座山，也常会在小乡村边某个小酒吧停下，喝一杯，继续上路。关于他隐居的目的，“修心养病”的可能性显得更高一些，因为就连夫妻档第一部作品《杰克和露丝的情歌》(妻子做编剧导演、丈夫主演)也出现在很久之后的2005年，“就是跟这件事儿(他总爱称演戏为这件事儿)分开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的戴·刘易斯貌似过的是另一种心旷神怡的生活，以至于有了他后来的这句至理名言，“我在做事情时，不管是多么不相关的事，花的时间总是很长，但有时候正是这些花在不相关事情上的时间，让我演戏的工作无意间就被完成了。”

　　这是2009年电影《九》 的剧照。戴·刘易斯演了一个欲筹拍第9部电影的导演吉多·孔蒂尼，他前拥佩内洛普·克洛兹饰演的情人卡拉，后有玛丽昂·歌迪亚扮演的妻子路易莎温言安慰，此外，剧中还有妮可·基德曼、凯特·哈德森等佳人相伴，可谓艳福逆天，羡煞众人。有趣的是，现实中的戴·刘易斯确实与众多好莱坞一线美女都有过活色生香的绯闻：合作过《纯真年代》《激情年代》的薇诺娜·赖德，合作过《布拉格之恋》的朱丽叶·比诺什，甚至还有麦当娜等歌坛巨星……看来“人生即片场”的戴·刘易斯，也没忘记过爱情内存的不断更新升级啊。

　　如果说1976年的《出租车司机》让戴·刘易斯成了导演马丁·斯科塞斯的忠实小粉丝，1993年的《纯真年代》是这二人“两情相悦”的杰作，那么2002年的《纽约黑帮》，可算是一部“检验真爱”的上乘佳作：他为他重返演艺江湖，磨刀霍霍做“屠夫”比尔；而他亦让他的复出之作精彩绝伦、名震黑道，让人闻风丧胆。

　　若论戴·刘易斯两部最过瘾的电影，该是2002年的《纽约黑帮》和2007年的《血色将至》。

　　马丁爷爷的《纽约黑帮》有一句很拉风的标语：“美国兴起于庙街之上”(America was born in the streets)，讲了一个爱尔兰籍意大利黑帮如何在纽约落地生根并争夺地盘、与背后政治势力千丝万缕的故事。其中的“屠夫”比尔疯狂残暴，让影评人齐齐发出感叹，“极具侵略性的戴·刘易斯，毫无疑问地让莱昂纳多和迪亚茨的表演黯然失色”。更有八卦指出，“包括莱昂纳多在内的多位演员和工作人员因不堪忍受戏痴戴·刘易斯在片场内外无处不在的挑衅与羞辱，终于在戏里一拳打断了‘屠夫’的鼻梁！”——别说，听上去还真像刘易斯的Style啊——凶残也是有回报的，除了当年的奥斯卡影帝只得到了个提名外，至少6个电影类影帝被戴·刘易斯收入囊中。

　　5年后的《血色将至》，则更加炉火纯青——戴·刘易斯不但以此片在奥斯卡上二度称帝，也让他在《因父之名》后，二度在英国电影学院奖上称帝！这个精明到冷血、从来深不见底的石油商人，便是他花近两年时间读完1900年前后美国矿业史各类资料后交上的作业，他有时根本无需表情，就能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在剧中，他唯一的倾诉对象是那个来投奔他的弟弟，“我从来不为自己解释。你会忌妒别人吗？我会。我内心总是很挣扎，不希望看见别人成功。我恨大多数人。我看不到别人让我中意的地方。我能看到人性最丑陋的一面。”所以后来被他发现这是个“冒牌”弟弟时，他愤怒地枪杀了这个只是试图捡便宜的陌生人，他还用保龄球直接砸死了一个一直看不顺眼的“神父”，抛弃过自己一手养大、后来因意外而变聋的儿子，影评人由此惊骇地写道，“看完他的《血色将至》，会坚信这个人就是他。但转眼你又会看见生活中的他，和蔼可亲地跟自己3个儿子(其中一个为前女友阿佳妮所生)待在一起，你会下意识地大叫：太诡异了，这不可能！”

　　据说《纽约黑帮》里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屠夫”比尔，差点把后来在《血色将至》里演戴·刘易斯儿子的小演员吓走，因为他妈妈坚持认为：这个屠夫太真实、太可怕了！逼得工作人员又寄去一张《纯真年代》的碟，看到戴·刘易斯还有“白马王子”的一面，她才同意让宝贝儿子进组，与他饰演父子。

　　与《迫降航班》的丹泽尔·华盛顿、《悲惨世界》的休·杰克曼、《大师》的杰昆·菲尼克斯、《乌云背后的幸福线》的布拉德利·库珀一起争夺今年的“奥斯卡影帝”，粉丝们表示：戴·刘易斯毫无压力！而这位呼声最高的“林肯”先生，会遭遇黑马吗？

　　2013年，《林肯》成为第85届奥斯卡上汇集万千宠爱的“提名王”：12项提名领跑全场，“林肯”戴·刘易斯当选影帝的呼声更远远高过其他候选人。《纽约时报》发表评论：史诗般晦涩的人物，对他也是易如反掌，轻松得像披上一件自己穿了多年的外套。

　　“我从来没对自己未曾谋面的人产生这么深厚的感情”，在《60分钟》的访谈间，戴·刘易斯一本正经地向主持人表达自己对“林肯”的爱。“是的，多年前我跟史蒂芬说过：我很怕自己还没准备好，直到这次看到全部剧本，我才发现，它不容抗拒，它已经足够动人。”

　　于是导演史蒂芬·斯皮尔伯格的邮箱里收到了一盒录音带，打开一听，是一段林肯的连任就职演说：一个温和、明显嘶哑的男高音，又带着伊利诺亚、印第安纳和肯塔基州的混合口音。“戴·刘易斯把他脑中的林肯寄给了我，光听这个极具设计感的嗓音，你就知道他又做了超级充足的功课。”

　　55岁的戴·刘易斯，演绎了56岁的林肯在遇刺身亡前的最后4个月：曾经的竞争对手们，为他强大的人格魅力所折服，成为他的政治团队“四虎将”，并跟随他打赢南北战争，统一了美国。不过斯皮尔伯格多次强调，“这并不是一部战争片，更多讲述的是林肯的心理变化，而戴·刘易斯的细腻，正是他送给我和这部电影的最棒礼物。”

　　不出意外地，《林肯》成为2013年奥斯卡的最大热门，12项提名金光闪闪，人们再次将“方法派”“体验派”等诸多桂冠颁给戴·刘易斯，对此，这么多年来他难道不会烦吗？“我知道、我知道……我曾经想方设法回避这个话题。准备角色其实是一个很私人的过程，我只是去做了我特别乐意做的部分：过上角色的生活，赚一种不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