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区》海报

　　宁浩拍《无人区》大概是源自他其实对于人性与社会性的某种质疑和探索，希望通过电影去把这个问题摆出来，捋清楚人是怎么回事。但是这对于他本人来说，也未尝是容易的课题。电影确实做到自圆其说，从开头叙述的两个猴子的故事，到中间部分展露人性灰暗，到结尾的救赎和希望。影片的编剧之一王红卫在接受采访时候也说过，无论艺术片和商业片，这是不可避免的套路，这才能够完成电影的戏剧性。但所有的套路或规则，当你并没有真的相信，那都是别人的，跟你无关。所以，虽然主人公在电影里完成了救赎，但宁浩的心里对人性的质疑、失望也许还在路上。

　　《无人区》体系根源——人之初性本恶/原罪与救赎

　　《无人区》从起源、拍摄、修改、上映，整个过程中，宁浩面对的不仅是一部电影的上映，还有他对电影的诉求，对自身困惑的探索，对商业化模式和自身需要的平衡，还有四年修改过程中，各种欲说还休。其实，宁浩在去年出版的书籍《混大成人》里面对该片也有比较清晰的阐述，这里面提到的几个缘由，比起后来所接受的许多采访要更为清楚完整。例如他对于人性和社会性的理解，他认为，人是具备动物属性的，动物属性首先是邪恶，是索取。社会属性是善良，是付出。从他的阐述可以看出，他相信的是人之初，性本恶，也就是说，他电影里的整套体系是由此而伸延开来。当然，这是宁浩个人的体系，所以，理解《无人区》，得先从这一步开始。话虽如此，这部电影里人物的贪婪、索取、麻木的程度似乎又远远超过我们所了解的动物本性，例如加油站老板、小卖部老板娘、鹰贩子的贪得无厌地索取金钱。所以也可以如此猜测，虽然宁浩是想把背景设在无人区里，让人物赤裸裸体现出动物性、兽性，但结果想他讽刺的还是社会性。又或者是他心底里对人类的失望，是认为无论人身上的动物性和社会性，其实都只是如此黑暗。

　　但这就像一部作者电影，从其中可以看到创作者本人的思考和困惑。例如你可以看到宁浩的另一个方向，则是在探讨原罪和救赎，“原罪只能靠一种东西去解脱，就是救赎，就是极致的奉献，要有杀掉原罪的勇气，灭掉自我的勇气，你才能够救赎你的灵魂，我觉得这些逻辑他们分析得挺明白的。这个其实很有意思，我只是瞎想，我觉得能够组织出一个故事来，所以写了《无人区》。”

　　人之初性本恶，和人的原罪，构成了宁浩《无人区》的根源与体系。至于有人认为，宁浩的虚虚掩掩是他不能干脆如电影《老无所依》那般，让恶人一恶到底，又或是他内心在寻求救赎，寻找人性的出路，因而把徐峥的角色来一个急转弯变成英雄变成董存瑞。这个到底是他自身的需求，还是因为在做剧本的时候就先“自我审查”写成如此结尾来满足上头的需求，这就不得而知了。

　　宁浩和大众的反叛——物极必反/越禁忌越爆发

　　宁浩每一次出现在电影里的客串角色，总是有一种小人物带点痞气带点戏谑的形象，《疯狂的赛车》里的出租车司机，《无人区》里吐了口痰的小市民……这里面承载的可能是他的反权威、叛逆，还有对“小人物”“低贱”、粗犷的生命力的赞颂。这与他对生命的认知不无关系，在他的电影里，杀猪屠牛、大口吃肉、吐痰、说脏话……等等这些符号，代表了一种旺盛、无畏的生命力。这让我想起年少时候，也曾跟小伙伴们一起学习如何能把痰吐得弧度漂亮(就像宁浩在《无人区》里那惊艳一吐一样。)不过，十几年过去，我们不再相信一定要吐痰吐得漂亮才是有生命力，而是质疑中国环境污染对国民造成多严重的伤害。不过，很奇怪，就像当大半个中国都深陷雾霾当中时，我们依然在叫着更高更快更强的建设增长口号——无论电影票房或者GDP，有文艺情怀的电影人物依然在自豪地吐痰，商业电影里主角则开着耗油的高级汽车。好吧，这里说得跑题了，但也疑问于，这个有着五千年隐忍、压抑历史的国度，大部分的行为、审美，都还是建立在对匮乏的过去的反叛，这让电影史上的众多小人物和暴发户的行为都有了某种固定模式。

　　而在《无人区》里面，这个叛逆体现在宁浩所设定人物的“恶”，还有就是观众观看电影所获得的刺激。也就是所谓的物极必反。就如宁浩与广电局的拉锯。审片委员会赵葆华曾表示他的个人趣味，电影要积极向上，赞颂人的无私奉献。但这种单一性的要求积极向上，则必然会产生物极必反的后果。因为这单一的规则抹杀了人的多面性，更容易把人推向另一个极端。宁浩有一次谈到从小接受的教育时特别愤怒，“我们一辈子都在信这些假话，叫人之初，性本善。这是我们拿儒家就是拿孔老二的一个谎话包装起来的，整个一部《论语》就是胡言乱语，然后教你怎么做小人，教你怎么忽视真理的存在……后来看《三字经》，我说这不是都在说谎吗，都是教你怎么样服从，教你怎么样当奴才，教你怎么欺负人，在别人面前扮演君子。”这一段话并不是出自正式访谈的谈话，但却有一种私底下抛开“文明”修饰，抛开知识分子语言的直白和赤裸。而“无人区”里的各个角色，又或是宁浩电影里的大部分角色，都成为这些“谎话”的对立面人物。同样，不少观众看完《无人区》觉得特爽，特high，也未尝不是一种内心叛逆的释放和发泄。

　　极端之后的理想状态——奔向平衡/重生

　　这部影片充斥了死亡，编剧王红卫认为是宁浩电影里真正的“黑色幽默”，“我个人其实是不太认同《石头》和《赛车》能够叫黑喜或者是黑幽。在黑色喜剧和黑色幽默里面，我个人觉得挺标记性的就是拿死亡开玩笑，其实在《赛车》里面有一点。但是拿死亡开玩笑这个东西，本身不太是中国的文化。拿死亡开玩笑。不是把死亡抬到一个位置，尊重死亡，也不是恐惧、敬畏，其实是无视，是用另外一种方式在消解。”《疯狂赛车》里面把骨灰当成白粉，泰国拳手被冻死的滑稽姿态，然后到《无人区》里面黄渤等人突然又意外的死亡，宁浩这次却是玩得更尽兴，却不知通过这些对死亡的消解，有否为他找到关于生命关于人类的更圆满的答案。

　　在首映发布会上，记者问宁浩平时如何释放他的动物性，他支吾着没有正面回答；而问到目前的理想状态是什么，宁浩说是“奔向平衡”。艺术家似乎总是在奔向平衡的路上，当平衡了，痛苦释放了，困惑解答了，也许就不需要再通过作品去找答案了。所以，这种不平衡，也自然成为一种能量来源。就等于，在压制中成为叛逆者总是容易，最大的挑战，也许是在“无人区”成为自己，不需要是“动物”，不需要是“文明人”，而是独一无二的你。(覃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