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广天在舞台上带头唱起《国际歌》的时候,我没有跟着他一起唱,因为我更希望把这首歌的旋律留在自己心里,留在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因为,在我看来,这首诞生于巴黎公社街垒中的歌曲,它应该由战士唱响在血与火的战斗中,而不仅仅是一种表演、一种由演员在舞台上做出的姿态。革命是最不能做作的,所以,人们一直都说“干革命”而不说“做革命”,做出来的革命总是给人一种肉麻的感觉,让人觉得恶心。“文革”当中有一种人,为了显示自己的忠诚,把毛主席像章别在胸前的肉上。这种过分夸张的表演在旁观者看来就显得非常可笑。张广天没有把毛主席像章别在胸前的肉上,而是别在衣襟上,但他在《鲁迅先生》中的表现,却有些类似于把毛主席像章别在胸前肉上的夸张,装腔作势,借以吓人。而这正是鲁迅和毛泽东所不齿的。
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记忆和想象构造自己的鲁迅,张广天按照自己的记忆和想象构造了他的《鲁迅先生》,这没有什么可指责的。至于选择什么样的表达方式,或者如何称呼自己的作品,更是张广天自己的事,别人置喙总显得有些多余。我是不大相信鲁迅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演唱《国际歌》的,而张广天相信,也只好由他。好在这只是他的鲁迅而非我之鲁迅。有趣的是,他不仅相信鲁迅会唱《国际歌》,他还相信,只要他唱起《国际歌》,鲁迅的灵魂也就附在了他的身上,他也就成了鲁迅的化身,甚至社会正义的化身。这就有点过分了。因为你不能保证你的鲁迅是惟一的,你也没有理由让所有的人都相信,只有你这个鲁迅才是惟一真实的鲁迅。而且,是不是与你看法不一样就是“诋毁鲁迅”,就是把鲁迅“鬼化”了,我看也未必。我倒是担心,张广天的这个鲁迅离“真正”的鲁迅越来越远了,尽管舞台上红色的灯光环绕着他,我仍然不敢相信,那张保养得很好的、洋溢着满足感的脸能够承载“荷戟独彷徨”的鲁迅的神情。在当今这个时代,戴着革命假面的人居然也能以革命者的身份招摇,实在是一种讽刺。
实际上,我们在《鲁迅先生》里看到的,顶多只是关于鲁迅的种种随意拼贴,比如把鲁迅和《国际歌》随意拼贴在一起;比如把鲁迅的社会批判精神简化为文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再把那些文人简化为魑魅魍魉四个小丑式的形象,然后是漫画式的拼贴;整个舞台的设置也是如此,中西式乐器混杂在一起,背景则是完全被漫画化了的鲁迅的形象,而张广天自己则正襟危坐在舞台的正中间,一左一右是扮演许广平和刘和珍的两个女演员。所有这一切都使人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张广天在一次答辩时说:“鲁迅的血肉部分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我只想表现鲁迅精神。”这当然没有什么不好,但事实上,这种随意的拼贴会不会适得其反,恰恰消解了鲁迅的精神呢?于是,《鲁迅先生》里鲁迅不见了,只剩下了冒充鲁迅的张广天。
张广天是个喜欢把人民挂在嘴边上的人,但说到底,他是以为人民一定要听他布道的,如果不是他出来以正视听,人民还被蒙在鼓里,不知何时才能见到鲁迅的真面目呢。这让我想到那些跳大神的,以为是神灵附体,让观众看到了真神,其实是娱乐了自己,顺便再赚点散碎银子。(解玺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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