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未央
很小的时候你就巴望着有一天你能摆脱父亲的那只大手。
父亲对你并不比别的父亲坏,你却总觉得父亲是一座山,想到总有一天你也会长大会爬过父亲这座山你就会兴奋起来。
你在山下仰望了十八年。
那年秋天你告别可这座山。
开往南京的快车徐徐启动,你透过窗户才发现,父亲其实也不高。父亲沉静的看着你,你突然想哭。
你至今记不清生父的模样。一两片军装的碎影染就童年最后的印象。
五岁那年夏天,母亲抱你从一个乡村的夕照里踏上西行的小径,来到一个陌生的男人家。母亲叫你叫他父亲,你怯怯的躲在母亲的身后,仰起头,看着那个男人的大胡子。七岁那年夏天,继父家院子里的一株樱桃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你这只小鸟随意落到这枝头,太阳大级了。
秋风扑打在着田埂上的黄土,母亲改嫁的小推车吱吱咯咯的上路了。
你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搬家并带你离开了那幢青瓦房,离开了那片茂盛的菜花丛,但你知道那天风先是猛烈的打着门窗,那些沉静的枯叶不由自主的纷纷浮上天去,翻过青苔覆盖着的屋顶------院子里突然就黑了下来,黑漆漆的班驳的大门拍打了几个来回,白沉沉的鱼帘就横在门口------然后你就被父亲狠狠的推到了门外。那天你知道父亲永远不会在回来了-大雨溅起的水花冰凉冰凉打在你的身上,你伸出手去抓,却一个也抓不住。
车子走动了,你便搭上手,想让他快一点走动,母亲冰凉的手扣上你的手,车子便走的更快也更响了。
继父的巴掌常常执拗的项在你的脸上,母亲银链似的泪珠更响的打在地上。然后便想起继父长长的叹息------时常是些小事。继父爹娘早逝,膝下还有一女一儿,纠纷往往是一碗饭,一盘剩菜的分配而使不快的气氛蔓延全家。
物质的贫困是血缘关系露出它天生的自私来,于是你便在梦中寻找你的父亲-----父亲的眼光一定柔和级了,父亲的手一定也很软和,天黑了,父亲的手和眼会放出光来,照亮你的睡床,照亮你梦中的迷径。你就握着父亲的手做你的梦去了。
院子里那株灼灼桃树终于枯寂了。你一天天的长大了。继父看你的时候眼里开始泛着柔光。在着柔光里,你是一棵舒展叶芽儿的希望之树,你是继父黄金般的梦想,他那未曾实现的愿望将在你的柔弱的身上开花结果,-----继父用这柔光看着你,你似乎感到自己是一棵数。
是一棵有一天要长大的一棵树。
那个黄昏,你发觉你的手拔穗似的大起来。你一口气跑到门口,动手将左门墩上的半个狮子搬到右门墩上。
用过晚饭,母亲笑着问父亲:“咱家那块狮子你动过了?”父亲一楞:“有人动过它了?”
你点点头。父亲母亲眼光一直扫过来,安详的惊讶的落在你的手上------
从那天起,你吃饭跟父母坐在一起。
父亲送饭给你时,无意间触摸到你的手,你却一下子抖个不停-----碗里的稀粥溢出来,母亲嗔怪道:“越长越缩回去了-一碗粥都接不住了!”
“不,妈妈,我感到父亲的手父亲的手有多温暖!”你说。
开往南京的快车缓缓走动,你透过窗户想提父亲的手,想着父亲的手递过来了。想到滚落到月台上的灿烂的橘子你哭了。
你看着渐渐消融在夕阳里的父亲,你这才发现还有半年你才满十八岁。
文/言必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