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终于今天上映。不能不想到以贾樟柯为首的第六代导演在过去十四五年里的才华,在才华最绽放的时候却不被大多数人所知;同时不能不想到这群人的重任——很庆幸,今天贾樟柯的访谈里他表现出了一个导演的清醒认识。能在电影院看到《世界》,其现实意义对中国电影,对观众,尤其是需要挑起重担的贾樟柯们来讲都不容忽视,《世界》是一个好的开端。——编者
记者(以下简称“记”):《世界》有很多电影外的意义,比如说解禁之类的,你怎么看?
贾樟柯(以下简称“贾”):我觉得我告别了自己的一种尝试,同时在打破一种定势。以前我的电影就是一个自然、非常原生态的状态。现在你能感受到整个电影笼罩着一种抽象的主观的东西,那这些变化都是在拓展我原来的电影方法,包括叙述上也在不断丰富。
记:有影院给你《天下无贼》的待遇,但也有影院还不敢相信你的市场能力,这两种反差你料到了吗?
贾:特别感动,但没有特别意外。我想是在深圳的首映给了影院信心。相信随着我们各地首映式的推进,影院会得到更多的信心。
独立发行:我拿自己的电影开刀来做这个事
记:从来没有艺术片由制片方自己做发行,你用自己的团队来做市场发行,初衷是什么?
贾:我一直有个心愿:建立一个完整的电影制片发行系统。我觉得年轻导演的创作跟电影院之间缺少很好的沟通桥梁,发行公司不太喜欢多元电影,大多数对艺术电影、独立电影没什么兴趣,其实并不是它们没有商业能力,也不是它们不好,而是就有一个概念——艺术片很难进入电影院。其实,只需要有一个独立发行公司,把创作跟影院直接拉在一起。而我们就想扮演这样的角色,从我的电影开刀,因为我们没有什么经验,所有东西得边学边干。
记:你和影院接触的感觉怎样?
贾:跟我以前的印象完全不一样。以前我理解的电影院比较被动,供片商供什么他们就放什么,接触之后我感觉到他们身上有一种迫切感,几年以后,美国的影城都进来了,他们发行美国制片系统发行的电影,那是很可怕的事情,那现在他们希望中国的年轻导演能站起来,强大起来,所以大家都是在同一条船上的。他们也并不短视,只是大家沟通上有很多问题,包括可能导演应该多一点时间去支持自己的电影,可能我们的方法和视野对观众有一个时间差,你想,从1990年中国有第一个独立电影到现在,十四五年,几乎所有优秀的年轻导演拍摄的电影都跟观众见不了面,那观众并不了解中国当代电影的全貌,那这个十四五年带来的一些观影上的隔膜,不是一天两天能解除的。当然也有这样的影院。有一次我去找一家影院谈,他们的态度就是:“有什么事情快说……哦《世界》?要发吗?能发吗?……你们这些年轻导演都不灵的!”都靠我们自己来沟通。
记:你一直是一个艺术片的导演,现在来做一件很商业的事情,自身角色的转化困难吗?
贾:一开始我有这样的想法,跟我的电影本身的遭遇有很大的关系,一开始,像《小武》很困难,在国外能有好的销售,但是在国内销售不了,所以这个钱一部分不能回到制作里面,然后盗版就出现了,慢慢你就不知道一部分资源被谁拿走了。我最困难的时候,去买胶卷都要算计要买国产的还是进口的。另一方面,我们这样的电影一定不能被人忽视,就像崔健的歌词:有了机会我们就要表现自己的力量。你就要公演,你要在影院里放映,让观众看到,媒体能够谈论,你去公开地显示,你去公开地回应。导演不应该有孤胆英雄的意识,一定要把它展示出来,展示最好的渠道就是通过工业体系。
1元下载:让更多的人看到电影比票房重要
记:你拍的大多是民工、保安、小姐的故事,但实际上因为观影途径的问题,这一部分人群无法接触到你的影片。你会觉得荒谬吗?
贾:对于生存在那个环境里面而又无能为力的人来说,一部电影能解决什么问题,一部电影又能带给他多少安慰?反而我觉得是这个人群之外的人,他们应该通过电影看到还有其他的现实,还有人在现代化过程里面受到伤害,还有人为之支付成本。当然我觉得如果各个层面的人都能到电影院看这个电影,那就是锦上添花的事。
记:刚才听说你的电影从4月22日开始可以在两个网站上用1元下载,这个做法很恐怖,大家都觉得会影响票房,你是为了扩大观影人群吗?
贾:就像你刚才说的,很多人是没有电影消费能力的,他们想看电影,但是没有钱,真正有消费能力的人,他还是会选择去电影院看,不会去看网络的,效果差太多了。在我看来,让更多的人看到我的电影,比票房更重要。
记:上映四天就出音像制片,这对于一部需要长线放映的艺术类影片来说,合适吗?
贾:我也觉得不合适,但《世界》的音像版权是上影的,这是我控制不了的事情。我觉得最起码要八九天,但是现在没办法,因为他们担心出了盗版,他们也有他们的理由。
记:那你不是很矛盾?又想要票房,又想要人群?
贾:是矛盾,但是现在解决不了。这是很多方面综合的结果,我不能控制。但是我可以一点一点地来。慢慢来完善这个体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要院线、制片、发行一起来做。陈弋弋 许伟淳 曹春丽
《世界》快评
他们以为赢得了世界
有了配乐,有了手机和Flash动画,也有贾樟柯捧着精良设备兴奋地玩出的几个漂亮长镜头。乍一进门,你以为走错了房间,这是贾樟柯家吗?
多少有点不习惯,但基本做到位了。贾樟柯用《世界》跟现实掰腕子,他一直掰到最后,虽然精疲力竭,但确实竭尽了全力。
改革开放初期的山西小城变成了21世纪的首都北京,我终于看见了贾樟柯眼中的楼宇和霓虹,立交桥和宽阔马路,城市的车流和充满豪华装饰的KTV包房。中国大都会散发着她特有的骄傲与冷漠的金属光泽,一切的调子都有点冷。
当成太傲开着车经过宽敞但空旷的新建公路时,《世界》给中国城市瞬息变化的时代现实淡淡地添加了一丝荒凉注脚。他们不是一个人,他们是一群人,来自山西,或来自遥远的高加索,他们悄无声息地涌进北京,试图在这座城市和“世界”不断变迁的现实中找到自己的生存空间,他们曾经很满足,因为他们成为了公园歌舞团的舞蹈演员,公园的保安和警卫或者建筑工人。
他们靠自己的身体赢得这个城市的收容,赢得世界的收容,也是他们的身体为城市欲望的扩张和时代的变化付出了代价。换句话说,《世界》是关于理想的故事,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在社会的剧烈变迁中,他们对理想的定义也不断受到外在世界力量的残酷修正。
也许,《小武》想找个女朋友,《任逍遥》里的男孩想证明自己不上大学也能立足,那么《世界》里的他们则被现代都市的各种气息包围着,他们的愿望浸泡在光怪陆离的生存里,被来自不同时代、不同地域和不同阶层的人与事包围着,这就是他们的世界。
赵小桃遇到的阔老板,成太燊遭遇的温州女人,二姑娘的工程队和来世界公园参观游览的游客,《世界》是有野心的,他妄图通过一个窗口,打开中国社会广阔的界面。
威尼斯首映时,当外国观众在《世界》里看到那些游客骑着骆驼一下子就从巴黎铁塔走到埃及神庙时,他们笑了,这时,“世界公园”变成一个荒诞的生存区域,而他们就是在这样的虚拟世界景观里快乐或不快乐地活着。
事实上,那仅仅是一座城市,一个公园而已,这是人与世界之间虚假的相互占有。当赵小桃、成太燊从世界公园的一个景致走向另一个景致时,这种人与世界的虚假关系建立起来,比如世界公园的广告词:“你给我一天,我给你一个世界。”
我问一个法国影评人为什么喜欢《世界》,她说,因为真实,贾樟柯让真实的人在他真实的环境里走来走去,这就是生活,这就是巴赞要的电影。
温州女人问成太燊,世界公园里有“美丽城”吗?成太燊说,没有。女人拿出一张照片,她十年前的男人站在巴黎美丽城的地铁口,我心里惨叫一声,天哪,那不是Belleville吗?天晓得有多少中国移民在“美丽城”过着跟赵小桃、成太生们一样的生活,一个“虚拟的巴黎”,他们也是为了生存和理想从一个世界来到另一个世界,可那同样荒诞,我太了解这个“世界”了,他们时常愣愣地走在充满飞快法语的大街上,偶尔看一看真正的艾菲尔铁塔。他们在真正的世界公园里艰难地呼吸,人们却以为他们赢得了世界。李洋/文
世界上的快评
《世界》结构看似松散,观影者却被影片愉快地拖曳着度过了两个小时。即便是在最难以描述的空间,贾樟柯也能营造出生活的质感和浓度。虽然如此迷恋于影片的象征意义,但是他仍优雅地将主题公园这一寓意融入工人们的日常生活。
温诺拉·道格拉斯 《纽约时报》 美国
极富雄心的影片……关于现代生活的快速问答,在很有讽刺意味的全球梦幻公园的背景下,公园的员工从保安到舞蹈演员,和平常人一样怀着伤心、乡愁、失败、爱情和渴望。
尼格尔·安卓斯 《金融时报》 英国
把真人放在假景里,贾樟柯没有去歪曲中国的社会,没有贬低也没有歌颂,只是很客观地记录了中国当今社会里人们的生活状态。这种品质是当前中国电影所需要的。
艾马努埃尔·布尔多 《电影手册》 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