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通州运河公园5分钟路程的月亮河度假酒店,Travis乐队的成员正在大厅休息区抽烟,一旁站着几名等候采访的记者。这一次,Travis的经纪团队只挑选了三家媒体,分别代表电视、平面和网络。酒店的员工不时投来几道不解的目光,他们小声交换着关于“这几个老外是谁”的猜测,然后快步离去。他们并不知道,这四位“大叔”级别的艺人,是当晚草莓音乐节的压轴。
公园内,阳光穿过已然披绿的树林,洒在紫色的苜蓿花丛上。草地上满是身着春装的年轻人,他们像闻到了猎物气息的兽类般蠢蠢欲动,很是符合《释名·释天》里对“春”的定义:“春者,蠢也,万物蠢然而生”。在分列小丘东西两侧的“草莓舞台”和“爱舞台”,何韵诗、彭坦与王若琳已经相继博得了大量欢呼,上万乐迷从这些尽责的歌手身上找到了另一种与这个季节产生共鸣的方式,他们鼓掌、尖叫、流泪、合唱、跳跃,并不在意音响效果是否理想,也无暇理会裤腿沾满了黄土的保安和兜着啤酒叫卖的商贩发生了哪些争执。远离舞台的河边,有人在放风筝。
是的,今年的草莓“熟”得厉害。首日便有近8万人次的流量,官方售票点全线售罄,150元的门票被黄牛炒到了300元,园区内设置的小吃、饮料、公厕等服务则近乎瘫痪。似乎在经过了漫长的阴冷天气后,那些原本早该被释放的能量终于找到了合理的发泄口,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儿,想从这个主打“年轻、玩乐”牌的音乐节上捞出一点什么值得纪念的东西——可以不是实体,但必须过瘾。
这是历经了十多年的演化之后,我们拥有的音乐节的形态。它的市场日趋两极,有快被饿死的主儿,也有像草莓这样,乐迷的热情令主办方的硬件设施难以招架。而最重要的是,音乐节从一个理应让“青年文化”破壤而出的,进而茁壮成长的场所变成了彻头彻尾的享乐之地。这是好事,毕竟,没有任何事物应当严格遵循它本来的规划;这也是坏事,因为我们又一次成功地消费了自己,将特色变成了中国特色。我们可以不哭,我们站起来继续高呼,年轻万岁。
也许,这只是一个过程,一段在音乐节成为音乐节之前的弯路,甚至连弯路都算不上。音乐节不是建筑,不需要百分之百的精准,既然它随性,我们大可让它由着性子成长。伍德斯托克后,每一代年轻人都拥有享受音乐节的权利,却并非要为之承担起责任或义务。如同草莓,你总有一天会挑选出最红润、最饱满、最香甜的一颗,扔进嘴里,体验汁液温柔地摩挲口腔的快感。
在音乐节,你被赋予了许多权利,看厌了就走,中途离场也无所谓。你不一定要挤入人潮,远观也是极好的。你打滚、放肆、亲吻、破坏,拍拍屁股走人,把无所谓的规矩丟到一边。你好不容易获得了这样一个机会,得以从日复一日如粘贴复制般的生活里逃出来,自然可以少一些顾及,多几分随意,何况,还有音乐相伴。如果这就是音乐节之于你的意义,那么请好好把握。
因为在音乐节之外,相隔甚远的工人体育场里,凤凰传奇正在进行着另一种狂欢。《Vista看天下》驻京记者说,“不搭调的笨拙热情,却又绝不疯狂,老老少少都把工体当成了广场站起来扭动嘶喊,心里忽然很想矫情地涌上一句:还好有凤凰传奇”——那,也是你不该错过的生活。
今年,我们不谈业内。我们只为你争取到了采访Travis和Lenka的机会,希望那种“身处音乐节”的幻觉能持续得久一点,再久一点。请君笑纳。
MUSIC FESTIVAL 2013
TRAVIS
你们已经得到了我们所欠缺的
Q=记者 F=Fran A=Andy D=Dougie N=Neil
上世纪90年代成军于苏格兰格拉斯哥,乐队成员包括主唱Francis(昵称Fran)、吉他手Andy、贝斯手Dougie及鼓手Neil。不过誉地说,在“英伦摇滚”(Brit-Pop)的进程中,Travis是承上启下的。从早年间为Oasis(绿洲乐队) 暖场,到日后领航Radiohead(电台司令) 和Coldplay(酷玩乐队),Travis最大的意义,在于及时让人见识到了英伦摇滚中志趣高尚的一面。正如乐迷们所描述的,喜欢Travis,无关他们的态度是否玩世不恭,才华是否流光四溢,而是因为他们在一片风骚、阴冷和愤怒中,书写了一部名为温柔与天真的“纯洁摇滚史”。
代表专辑:《The Man Who》《The Boy with No Name》
“音乐让我们和童年保持了某种特殊的联系”
Q:作为你们音乐的主题之一,“男孩”与“男人”的意象曾在你们的作品中反复出现。大家常说,每个成熟男人的心底都藏着一个拒绝长大的小男孩,对你们而言也是这样吗?
F:我认为男人的内心就像俄罗斯套娃一样。当你打开一个,你会发现里面还有一个,而这些套娃就像是各个年龄段的自己。我们唱歌,并不是以成年人的身份来唱的,而是因为我们从小就在唱。音乐让我们和童年保持了某种特殊的联系,你会发现内心深处最本源的力量,或许就来自于那个在操场上边玩边唱的小男孩。我们创作的主题也并非刻意选择的,而是情感的自然流露,像《The Boy with No Name》,它的灵感来自于我儿子,我儿子出生后前四周都没有名字,直到我想到“克里”,现在,克里已经7岁了。
Q:能具体形容一下音乐和童年间的联系吗?还有,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A:你只去做就行了,不用想那么多。
F:就像我刚刚说的,真正想唱歌的,其实是我们心底的小男孩,但他躲在门后不肯出来——做音乐的挫败感,往往就是找不到那扇门。你应该问问自己,小男孩会躲在哪扇门里?推开一扇,发现门后是24岁的年轻人,抽着烟,和女友接吻;再推开一扇,发现门后是12岁的少年,专心致志地打游戏——这时候,可能再多推一扇门,你就会找到那个快乐的小男孩,他就在那儿。把门开着,音乐的灵感就会不断涌现。不过,随着年岁增长,要做到这一点是越来越难了。
“我们更倾向于把Brit-Pop看成一种凝聚的契机”
Q:在很多年轻的中国乐迷心里,Brit-Pop就是这样一个小男孩,它不只是一种音乐类型,也是用来思考责任、情感、自由的出口,或许Brit-Pop是温和且无害的吧。你们认为呢?
A:英国是一个推崇个人主义的国家,每个人都有“做我自己”“管好自己的事情”的想法,能让大家聚在一起的机会不多,足球算一个,各种选秀节目也有类似的效果,但很大程度上,我们是借助音乐让人们聚在一起,所以我更倾向于把Brit-Pop看成一种凝聚的契机,比如在音乐节,成千上万的人共同高歌,那已经足够激动人心了。而我印象中的中国,人们已经足够团结,这种团结会给人带来安全感……
D:所以我们并不在意Travis是Brit-Pop还是Folk Music。当然,我很惊讶中国的年轻人如此有见地,愿意通过音乐去了解这个世界,但其实你们已经得到了我们所欠缺的,你们有太多机会凝结成一个整体。
Q: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和伦敦的开幕式如此不同,我们是整齐划一的,而你们强调个体的狂欢。
D:是的,你们有很强的向心力。
F:“年轻”和“叛逆”是英国流行文化的关键词。每一场音乐变革的背后,你都能发现年轻人的身影,比如Brit-Pop、Punk,他们都是对上一代的反叛,独自追寻自己的道路。
Q:那你们觉得音乐到了又需要变革的时候了吗?
N:说实话,音乐总是在变的,科技也加速了这种变化。和我们出道时相比,现在已经算天翻地覆了。
F:好在音乐的力量从来就没有变,真正伟大的音乐就像对你施了魔法,你沉醉其中,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或许答案藏在人类的基因里,在说话之前,我们就已经会唱歌了。
“舞台不是家”
Q:你们年轻的时候,英国的音乐节都什么样儿?好比著名的Glastonbury?
A:我们第一次参加Glastonbury大概是20年前,当时是在苏格兰的一个公园里。像这类音乐节,大多比较偏远,不太方便。
N:所以“在土里打滚”才会变成形容音乐节的关键词吧,哈哈。
F:Glastonbury是英国最成功的音乐节,人们会在那里住上一周,忘掉他们的日常生活,开始频繁地与人接触,是一种很简单的快乐,20年前我们就感受到了那种凝聚的力量。
D:对,众多个体形成了一个大的整体,乐队也是其中的一部分,我就从来没有想过“啊,我们是来表演的”。
Q:看来你们20年前就够正面积极的了,歌词也基本如此……
F:在我看来,写歌的时候不必为歌词操太多心。音乐的核心在于旋律,我通常会优先考虑曲子,再根据曲调填词。怎么说呢,歌词应该是“轻便”的,不侵犯旋律的空间,不刻意隔断那些自由,所以,是旋律决定了Travis的积极向上。
Q:20年过后,你们有“舞台就是家”的感觉吗?
F:乐队刚成立时,我们总是到处演出,在路上的机会多,那时候,“家”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它不是固定的居所。但舞台不是家,家是现实生活,是妻子、孩子,是我们几个老家伙在彼此身边。
LENKA
澳大利亚创作型歌手,曾在电气摇滚乐队Decoder Ring中担纲主唱。单飞后,她选择了一条讨巧的路线,以灵活、富有想象力却不失甜美的形象跃登澳洲的各大演出舞台。
2008年,她的作品《The Show》被美剧《丑女贝蒂》选中,作为其第三季预告篇的主题歌,从而帮助她顺利打入了主流市场。和许多保持着一定独立性,又颇受主流音乐圈待见的创作型歌手一样,Lenka不仅熟悉双方的游戏规则,更懂得如何借助强大的资源充实自己的创作,在她的两张专辑里,不少单曲被选作广告配乐和影视剧插曲,其中包括可口可乐、Windows 8、《实习医生格蕾》等。她就是传说中的“两不误”。
代表作:《The Show》《Trouble Is a Friend》《Everything at Once》
Q=记者 L=Lenka
Q:你在生活中也是古灵精怪的吗?
L:其实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像大家眼中看到的一直那么无忧无虑。我能做的就是尽量快乐一点,和我的歌接近一些,但没办法强求。而且我当母亲了,有个一岁大的孩子,所以我花了很多精力去照顾他、逗他玩,教他认识这个世界。没错,我是一个天马行空的人,喜欢做有创造性的事情,但你知道,小仙女也有系上围裙的那一天。
Q:你怎么形容自己的音乐?
L:向上、轻盈、梦幻。你觉得呢?
Q:梦幻倒是真的……做了母亲之后,还会继续那种活泼生动的曲风吗?
L:有了孩子之后,曲风确实会悄悄变化,而且你很难控制这种变化,好比新专辑《Shadows》,就更类似于一张临睡前的安眠曲。我觉得自己更温柔了,写歌的时候,脑子里闪过的通常都是孩子的一举一动,虽然这张专辑不是专门为了他而写的,但他皮肤的柔感、那种透明的喜悦确实给了我灵感。
Q:是不是看待音乐的角度也变了?
L:肯定会,因为音乐和生命间的频率是一致的,它关心的是改变人的内在,而不是颠覆世界。你能感觉到音乐影响了你的情绪,提高了你的生活质量,扭转了你的态度,但归根结底,它改变的是内心的触觉,帮助你更好地了解自己。而我要做的,就是试着让这种“改变”看起来轻松一点——人不应该总是严肃地生活,对吧?
Q:那在你看来,音乐节的意义是什么?
L:让大家聚在一起,活在当下,享受生活,体会自由,就足够了,不要以为这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有音乐节来诠释这一切,真是太好了。撰文/李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