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李森
五年前,张震岳[微博]就摆出了撤退的姿势,要和那个传统的、风起云涌的娱乐圈保持距离。从此,改朝换代或新星辈出,不再入他的法眼。
北京保利剧院旁的一家酒店会议室内,张震岳随手扯过一张纸,在背面画下了一个正方体,一个圆圈,三两条波浪,然后头也不抬地说,“十年”。
这是他给自己设定的事业规划,“单指演艺圈的部分,还是希望最快可以十年之内退出”,至于专辑,“也是十年一张吧,就按这样的周期。”
经纪人、助理和正在为其首体“艳阳天”演唱会张罗的宣传们已经习惯了张震岳的这一说法,而事实上,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公开表达退意。去年12月31日,在台东县政府举办的跨年晚会上,张震岳就隐约流露过类似的念头;而新专辑《我是海雅谷慕》发行后,随着受访次数的增加,这一念头也逐渐具象成了“回花莲,找一个依山傍海,离公路远一点的地方,买块地,弄一个养老院,好朋友可以出资盖房间,游客来玩的时候就变成民宿出租,等到终老,我可以在那边死”。
是的,这幅听起来无限等同于“颐养天年”的蓝图几乎无懈可击,但在此之前,张震岳不得不加速处理好个人意愿与市场需求间的复杂关系,包括犒劳歌迷——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等待王菲那样为他倾注十年耐心的。从这一角度,他今年的全国巡演也就有了另一层涵义:喂饱,以供怀念。
世纪之交头几年,因一系列痞气与深情共存的单曲,张震岳成了继王力宏[微博]和周杰伦外,另一扇窥探宝岛青年喜怒哀乐的窗口。他的无所事事、摇头晃脑、满不在乎,像一把手术刀,“嘶”地一声将台湾流行音乐划开了一道豁口——时至今日,那首《爱之初体验》仍是介绍“张震岳是谁”的最佳名片。而六年前的沉淀之作《OK》及随后声势浩大的“纵贯线”乐队巡演,则让这名曾被冠以“摇滚小子”的歌手与《这个下午很无聊》时期的自己迅速拉开了距离,他在“主流”与“独立”两种互相鄙视的人群中左右逢源,开启了自己的大陆成名史;但此时,张震岳已然摆出了撤离的姿势,欲和那个传统的、风起云涌的娱乐圈保持距离。从此,改朝换代或新星辈出,不再入他的法眼。
他挑选了另一种生活方式。与音乐有关,依旧亲密,却无需黏在一起。自从发生了让他以为“后半辈子要装一条钛合金义肢”的骨折后,他就收敛了贪玩的心性,转而栖息于被朋友嘲笑为“老人”的作息节奏:十点半睡觉,六点起床,早饭后骑行六十公里,或开着五万块的小货车,花五十分钟从台北开到宜兰的海边冲浪,既健康,又悠哉。“我每次都想呛回去说,你们来跟一天我的生活,看谁老。”他一脸不屑,“我是差点就要装义肢的人诶,当时做手术,我只是下半身麻醉,就听见手术时医生拿锤子‘哐!哐!’钉的声音,那种震动顺着骨头传到脑门,我是真的担心过。”
所以才有改头换面,才有颠覆旧的生存哲学,进入寻根苦旅的觉醒,以及从公民身份出发,去缔造一个时代应有的氛围,让血液与土地联结,重新描绘都市文明的责任感。他是生于1974年的花莲阿美族人——更准确地说,是南部阿美族,以蓝黑两色为标志。他的成长地宜兰澳渔港,是他“把灵魂绑在那里”的地方。他几乎忘光了本族的母语,只记得年少时父亲曾带他捕鱼、设陷阱抓鸟、打猎,但他没有忘记自己的阿美族本名,海雅谷慕。他觉得,被人这样叫,就如同“艳阳天”。
“我不想再用比较快的语速去营造欢乐的气氛了。”
记者:张惠妹[微博]当年出过一张《阿密特》,也用了本族的名字,变化是相当明显的……
张震岳:(接过话头)不要忘记其实我在《OK》的时候就已经改变了,而且《OK》那样的东西,内容反而还要更沉稳些。
记者:你是觉得自己从2007年就开始沉稳了?
张震岳:也没有说沉稳很多。应该说,我不想再用比较快的语速去营造欢乐的气氛了,我希望温暖,所以2007年《OK》那张专辑,我在“人”的部分有做一些突破。但是可能因为(两张专辑)间隔太久了,所以到这一张的时候,大家会觉得阿岳怎么又跟以前不一样?其实所谓的“以前”,都是我早期比较快节奏的歌,《自由》啦,《爱之初体验》啦,那时候的风格太过鲜明,很难概括我现在的变化。差不多这十年间吧,我觉得自己应该去追求不一样的生活——光看我的专辑就知道了——2000年附近,我就是一个比较玩世不恭的……
记者:及时行乐的心态?
张震岳:对,反正那时候我也年轻,想要做什么,想要唱什么,开心就好。三十岁之后,我觉得那样的生活很累,其实是有点玩腻了,想去找另外的生活方式。因为生活方式的改变,所以我的音乐也跟着慢慢变。生活变成什么样,我的人就变成什么样。
记者:有乐评说,你的新专辑是在为台湾的原住民争取话语权,告诉他们自己的血是高贵的,你觉得呢?
张震岳:差不多。大概十几年前吧,我对在都会里生活的原住民年轻人产生了一种感觉,就是他们的认同感越来越少,很少回老家或者回部落,甚至有人刻意隐藏了自己真正的身份——我觉得那是自卑。早期的时候少数民族这种身份,会让原住民有点自卑,可是到了我们这一辈,我会觉得说,虽然我们不是在部落长大的,母语也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但我们的血统是独一无二的,天赋也比较多。我可以用我的方式让大家聚集,再去思考要怎么继续往下走。我会有这样的使命感。
记者:你有过刻意隐藏自己真实身份的阶段吗?
张震岳:我自己是没有,可是当我出道的时候,公司也不会刻意去说,因为牵扯到我们上一辈留下来的那种自卑,会影响到唱片公司的决定。像我爸妈那一辈,常常会有一些文化上的摩擦,原住民就是喜欢唱歌,喝一点酒就开始嘻嘻哈哈的,对其他人来说就很吵;或者不工作,一领到钱就跑掉了——可这就是我们的观念,本来就觉得今天开开心心地过就够了,不需要什么功成名就,不需要什么汽车洋房,以前在部落不也是饿了就出去打猎吗?这种观念其实和主流观念是相当违背的。直到我们这一代,汉族人还会有一些很片面的了解,比如有同学就问,你们在部落里穿裤子吗?你知道,就……
记者:但你不觉得自己是弱势?
张震岳:没有耶,从来没有。
“我会离这个圈子越来越远。”
记者:我想知道,你当年过那种“开跑车去泡妞”的生活,是出于哪种契机?是想体验一把主流价值观?
张震岳:有点奇怪啦。我们这一代其实是被当成“现代人”培养起来的,我能接触到原住民文化的机会,只有回家跟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唱歌、喝酒、聊天,可是一出家门就讲闽南语。反而是我去了台北,开始拥有那些所谓名啊利呀的之后,想去尝试看看,有了钱买部跑车是什么感觉?把妹是什么感觉?我不避讳那时候的生活方式,而且记录了下来。
记者:觉得自己走了弯路吗?
张震岳:走了,也没走。因为人一定要经历过一些事情才能区分对错,那时候我也不觉得我多么放纵,那就是一个过程,至少我没有一直挥霍。我自己觉得,外在的物质的东西,虽然曾经追求过,可我很快就“收”起来了,因为我发现还是有更多好玩的事情可以替代物质。现在回头看,演艺圈的生态一直没有变,还是一样,所以我会离这个圈子越来越远。
记者:也是离主流越来越远?
张震岳:对,我不会觉得说我怎么怎么天王,人家给我的那些称号,我觉得都很土,超傻的。什么“摇滚小子”,我都几岁了,还“小子”?发行这张新专辑的时候,有人说你也没那么主流啦,可到底什么是主流,你知道吗?
记者:你想明白了没有?
张震岳:没有,我还是想不明白。其实不用再去分什么“主流”或“非主流”了,音乐是一样的东西,再分下去也没有意义。人家说我现在不太主流,我自己觉得还蛮主流的呀,我在做这些理念,还是会讲心里的东西多一点啊。
记者:讲心里的东西还是挺难的,有痛感。
张震岳:对,像写《思念是一种病》的时候,我的人生也面临了一些困境——有些好朋友离开了,腿也骨折了——那我要不要把心里的东西掏出来让大家检视呢?这是需要勇气的。我有一张专辑叫《等我有一天》,最近我一直在听,我觉得它好像讲的是现在,当时的情绪还在延续着。所以我现在讲的这些东西——海雅谷慕,幻想退休,买块地养鸡种田——也许大家觉得只是我的幻想,可我一直认为在十年之后,大家会真的想要跟我一起去这样做,我有那个预感。我还有一些情歌,像《小宇》,它就是我的真实情感,我跟那个女孩的关系一直很模糊,她要不要跟我在一起,我要不要跟她坦白,唱的时候回忆到当时,其实会有点痛苦。
记者:那你觉得自己的青春期结束了吗?
张震岳:生理的话还没有,因为我觉得我甚至比二十年前还要好动,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充满新鲜感,这个部分是很重要的。保持对世界的热情,比如冲浪,我不会说因为我年纪大了,就不应该玩这些东西。所以不管是生理上或者心理上,我都觉得我青春期还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