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嘉佳(《时尚芭莎》图片)发表于《时尚芭莎》3月刊
编辑：祝小兔
2015年1月11日王家卫公布电影《摆渡人》导演为小说原作者、编剧张嘉佳。这位在2013年7月前还在属于“小众作家”的文艺男青年在短短一年半间像神话般成为梁朝伟的电影导演。
2014年这个叫“张嘉佳”的名字以黑马姿态席卷了出版界。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登上作家版税第一名，一年内销量达300万册，阅读量40亿次，其中10个故事已经出售版权。这是十年内的最高纪录。
通过睡前故事从“全世界”路过的张嘉佳成为“全中国最会讲故事的人”，张嘉佳把自己的影子放进他所有故事里。
人们说张嘉佳，有王家卫的灵魂，周星驰的心。
见到张嘉佳那天，北京正好下着这个冬天第一场雪。前门的老胡同里，十来个人挤在古籍书店的小房间里给张嘉佳拍照片，还没进门就先听到他的声音，嬉笑怒骂毫无顾忌，像是每个朋友圈里最话唠淘气的那个男闺蜜，什么文艺范儿什么意味悠长跟这个不停开玩笑活跃气氛的人好像毫无关系。中途服装师请他换衣服拍下一套，需要临时清场，他立刻说“我出去换吧，一个人出去总比这么多人出去容易。”说着已经自己抱住外套穿着件衬衫迎着风出了门。
拍摄结束我们站在放满古董的小房间里面面相觑，转身都小心，担心碰到几十万的珍品。随即决定换到隔壁咖啡馆，他第一件事就是在二楼阳台连抽两根烟，他喜欢自在。跟张嘉佳聊天很轻松，他像是最天然的那种人，没有任何设防，倒是爱跑题，说话半真半假，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干脆瞪着眼睛调成娃娃音说：我不告诉你。看到他的表情总让人忍不住联想到一个笑话——熊猫咬合力仅次于北极熊，奔跑速度在海拔2000米高度山地能超过刘翔平地最高速度，能爬上20米大树，这么一种动物居然卖萌为生。
写字的人，更多蛛丝马迹藏在文字里。我看完他的两本新书和从2012年开始所有微博内容，浏览他为小狗开的微博，翻了他在2007年写的无节操长贴《隔壁小夫妻吵架》。读故事的时候哭了13次，看微博的时候又笑了33次，至于那个长贴——真是很难相信这出自同一人之手。有人说他是王家卫的灵魂，周星驰的心，他把深情荒诞化，又把荒诞的故事深情来讲述，人格分裂到随意切换。
唯一不变的可能是张嘉佳式对这个世界的一往情深，他的微博关注订阅很特别，像是一位好朋友的留言：“有时候想，作家其实挺苦逼，拥有一切都来自读者，可是却很难回报给你。除了作品，没有更好的办法和读者沟通……今年一直在忙电影。时间非常紧张，来不及写小说，我们先争取在电影见好了……不会经常来打搅大家的。那么，大家好好的，加油。”
如此暖男的风格，那就先从电影聊起好了。
《时尚芭莎》大片只要在乎的人也在乎你，那就十分快乐，外加酷炫狂霸拽了。
“张嘉佳，你之前不是说绝对不做导演吗？”“我反悔啦。”
好任性的答案。当初信誓旦旦把话说死如今又颠覆的他已经被身边工作人员专门做了小漫画嘲讽。
颠覆和可能性是张嘉佳人生主基调，有灵感写作就写，有激情做电影就做，想出去旅行就出发，工作再忙也不会成为早睡早起作息规律的族群，让一切自然发生是他的生活逻辑，生活给予的快乐、痛苦、惊喜、挫折他一一照单全收。“全世界”这本书火了后，他没有趁热打铁出《全世界2》，而是以自己的宠物狗梅茜的口吻写了另一本小众的书《让我留在你身边》，他说人一辈子赚那么多钱干嘛。
张嘉佳的认真不在规则和教条上，他的认真只是面对自己的内心渴望，是会把已经决定做的剧本改20多次，每一次都是因为自己不满意。《摆渡人》写到第十稿时他意识到王家卫拍电影不是没有剧本，而是剧本太宏大，每个人物的一生他都要写完，写到第20稿的他发现自己错了，王家卫不是要把每个人物的一生都做完，而是要把每个人物的一生的几种可能性都做完。
写小说和写剧本是两种工作方式，他形容写小说的自己像司机，上车后随便怎么开，而剧本是一个进地铁站的过程，起点站和终点站要先确定，中间每一个站台都必须要抵达。编剧和小说家两种身份能打通的不多，张嘉佳在2011年首次担任电影编剧，就凭借《刀见笑》获得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提名，他有天分。一般电影剧本完成一个需要一到三年，他在2014年完成了两个被合同方公认很强的剧本，这也是可以迅速在一周写完一本书的他承受的极限。
张嘉佳做导演是第一次，从不会、不懂到接受，是王家卫鼓励他。有一次，他和王家卫喝了五六瓶啤酒，王家卫对他说：“嘉佳，我来告诉你电影应该怎么拍……”听了一堆后张嘉佳走出饭店抽烟。王家卫的助理在旁边激动地对他说：“嘉佳老师，你知道吗？现在导演在教你怎么拍电影。”和全世界最会拍电影的人之一喝了两年的酒，成为知己，也在拍摄现场的实践中成为被亲授的学徒。张嘉佳不相信技术类的书籍，他相信要学一样东西就去看好东西，跟好老师。他是看周星驰和王家卫电影长大的一代，王家卫对青春期的他而言也是电影启蒙大师，
当然也有巨大的压力和困惑，做为把项目命脉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导演，他必须先对自己有信心，这种信心他很多次流露在梅茜那本书里。“老爹和我一样，只要在乎的人也在乎你，那就十分快乐，外加酷炫狂霸拽了。”
王家卫相信他，投资人马云也相信他。而他相信他们的眼光，相信自己有解决问题的能力。
“我要保证每个环节、每个领域里面，都是最优秀的人和我一起并肩去战斗，我做不到的事情他们会教我，会提醒我，对于我来讲，只是要思考的是，整部电影，从导演的角度考虑怎么做到我心目中想要的样子。”
三个巨蟹座成为一个神奇的组合，张嘉佳相信神奇的事情会自然发生。
“我们就是要做一部疯狂的电影，原著的故事量只在这里面占15%，它只是一条线。原著本来是悲伤的故事，这部电影将会出现疯狂的喜感。”
把文艺范和无节操完美结合也是他受欢迎的重要原因，十年来，他写过纯文艺的散文，无节操的小说。在十年的创作过程中，两个相向而行的东西相遇，这时候张嘉佳也正好遇到了他的偶像和伯乐王家卫。
《时尚芭莎》大片把自己变成一只笔，写在这个世界
张嘉佳现在的微博粉丝是550万，追随他十年以上的读者有近十万人。老读者每年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张嘉佳今年又折腾出什么了。2007年的“最没有节操的小说”——《小夫妻天天恶战》点击率过了8000万。到了睡前故事又变成文艺范儿，老读者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他写作速度很快，第一本书写一个礼拜，第二本20天，第三本一个多月。但他却不是多产的作家，十年出了四本书，前两本还状况百出。长篇小说处女作，第一次签售两辆卡车开过来，上面写着“扫黄打黑办”，他的书全部被没收，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朋友买了假书号。第二本书一出版，出版商也是哥儿们，对方刚失恋顾不上宣发，也悄无声息的结束。他笑称第三本《从你的全世界路过》是自己人生中顺顺当当出版的第一本书。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里大部分故事都不是喜剧结局，那些赤诚拼命去爱的主角都有着一颗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心，哪怕迷恋一个错误的人，也要把情感用尽。在爱里失败、收获和成长，故事里的主人公并没有迷失在这些痛苦里，而是坚持在自己想要的生活中。
“可以重新来嘛，你永远有一口气，不把它吐出来的话就永远站在悬崖边上，真正能够起飞的人都是从悬崖可以一脚直接掉下去的那种人。”
这是张嘉佳的爱情观，也是他的生活态度。
经历过碎片般混乱的十年，20岁时做常常有绝望情绪的文艺青年，到了30岁的时候，真正绝望的事情出现了，婚姻问题、朋友的背叛，毁灭性的打击一一都出现了。经历过漫长的两次抑郁症，第二次张嘉佳头发几乎全白。却只有一条路就是往前走，挺下去。“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光，也要在自己心里造一束光出来，不然你就完了，死翘翘了。”
这些经历被他称为“最长的一夜”，每个人都会经历最长的一夜，他相信黑夜一定会过去，一定会有日出。
过去十几年里，张嘉佳身边每个朋友都觉得他一定会飞得很高，他们就这么一直认为，认为了十多年了，“但是我没有飞得很高，我每天都跟他们混在一起吃喝玩乐，极快乐。”张嘉佳身上与生俱来长着一颗糖，他把身边的故事写出来，把糖藏在每个故事最后，也藏在自己生活最艰难的时刻。
书评界称他的睡前故事有古龙体的感觉：文笔简练，单句成段，意味悠长。短篇故事满足了这个时代碎片化阅读的习惯，他自己总结文学作品有三类，第一种叫“这个时代的”，第二种叫“上个时代的”，第三种叫“可以打穿时代的”。他自知不是卖得好就是写的最好。还有那些打通时代的人存在，比如莫言老师。他写东西没有商业规划、没有群体定位，他只是属于这个时代，80后注重自我感受，他用文字替他们描述这些感受。
做杂志主笔、电视节目编导，养狗，开酒吧，旅行，各地寻找好吃的，和身边的朋友们开玩笑打趣。张嘉佳每天像许多普通的80后一样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只在想写的时候写字。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的成功被他形容为人生阅历和文学手艺完美契合的平衡点。他感激自己曾经无目标的那段人生：“20岁不徒步人山人海，30岁怎得看云起云落。不入世怎得出世。人生为什么要占尽便宜，疗过伤的人，才有资格坐拥柔软和坚强。”
这段话张嘉佳写在自己32岁的2012年。而就在写下这段这段话几个月前，张嘉佳正经历自己的第二段抑郁期，他在一月的微博里写“张嘉佳，莫垮。”鼓励自己。哪有什么胜利而言，挺住就是一切。
南大才子却不是少年成名，他庆幸。十几年来有入世的生活积累，如今名利对他影响不大，世界观跟价值观早成型。
“你今天把一亿元现金放到我面前，对我来讲……非常受冲击，但不会影响我的判断。”
别人说的仗义，其实就是将心比心
“朋友”对张嘉佳来说是重要的一篇。艰难时刻朋友托起彼此，故事里是朋友的片段，读者是通过文字感同身受的朋友，工作伙伴也要处的像朋友。
已经不止听一个人说过张嘉佳仗义，南京的小酒馆月月亏损，他仍然为朋友聚会有场所开着。第一本书买了假书号，他自己掏的钱，朋友觉得对不起他，他摆摆手说没关系。朋友当时经营的卡拉OK倒闭租给别人，每个月他们就一起去收租金分分过日子。
抑郁症那一年他什么都不干，甚至没有钱吃饭，朋友深更半夜敲门，给他送吃的。张嘉佳现在聊起这段往事故意夸张地表演：“我当时一问，送的什么？红烧带鱼，排骨仔鸡堡，我今天想吃素，滚。”他把曾经无数次窘迫的生活形容为带着烟火气的文艺青年。
惹得大家都笑了后，他又突然说：“这些事回过头看很快乐，其实当时是很痛苦的。”
十年来，他是南京小众文艺青年心中的领袖。青春无敌，肆意挥霍，肉包子一个个赚进来，SMART一笔笔花出去。他爱喝酒，行事作风像古时江湖里的浪荡大侠。睡天桥、北漂、背一书包二锅头徒步西藏，背包里没有睡袋、帐篷、探照灯，靠着喝二锅头走下去。“因为太任性嘛，30多岁再去经历扛不住的。但是，我做过了。”
他现在仍然“不靠谱”，答应朋友做签售嘉宾后失踪了。差几分钟开场他才出现。大家对他的不靠谱焦虑，也对他的仗义放心。
“一个真正不靠谱的人是不会有朋友的，但我是一个朋友满天下的人，三教九流都有。”
最神奇的一个是他在得抑郁症时，住在北京传媒大学旁边动力街区认识的捡垃圾大爷。两人当时常去旁边喝酒聊天。老人没有子女也没有老伴，没有任何通讯方式。分别几年后，张嘉佳再次路过动力街区，竟然和老大爷相认又去吃了一顿饭。
“他说你下次回动力街区，如果我还活着，我一定还在捡垃圾，那时候我们就再去喝一次酒。”
他把朋友形容为电台，每个人都有一个频道，一个人在发出电波，另一个人的收音机要调到这个电台才能接收到这个(电波)，有一个核心，俗了说是仗义，其实就是一帮将心比心的人。
平等是他字典里另外一个重要的词语。
有时候在外面工作完着急回家是因为要洗衣服。朋友们劝张嘉佳找个生活助手分担家务。他说不需要，生活中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别人承担过后就不会知道这些事其实也辛苦，不懂得别人的辛苦，就不懂得体谅。只有在现实生活中活生生的人，才能跟世界上其他的人保持平等的态度。
第一场签售签了1.28万本，中途没有喝过一口水，也没有上过一次厕所，没有停过一秒钟，以一小时1000多本的速度在签。他的工作人员从背后看到他肌肉发抖开始流汗，会着急。
两三场签售下来，身边工作人员开始对每个读者说你好、谢谢你，看到别人口渴或者饿会去照顾他们。
“跟完我两三场签售的人，整个团队会变成一个极温柔的团队。”
张嘉佳的体贴来自最朴素的认知：“你觉得我辛苦，人家排队要排七八个小时，我就是帮他们签个名，对她们来说简直不算回报。我们要对人家好一点，人家挺辛苦的。”
他吃过太多苦，心里永远装着对他好的人。看起来放荡不羁、直言不讳分寸感却很强，他说表扬要使劲，批评要慎重。
“我的朋友有个很简单的标准就是可以互相攻击，背后听不到任何一句坏话，有人说坏话你都会被人揍。”
最痛苦的爱情是我愿意但是没办法
“有没有什么事是这些年让你改变是最大的？”
“一段婚姻。太可怕了，你看我这发色就知道。”
“每次分手都是因为什么原因。”
“人跟人开始一般分为两种，一种叫我愿意，一种叫试试看。结束也一般分为两种，一种叫没办法，一种叫不合适。伤害最浅的，叫做试试看但是不合适。最痛苦的就是我愿意但是没办法。我都是：我愿意，但是没办法。”
离婚后他再度经历抑郁症，喝了快400瓶伏特加，头发几乎全白。三段感情经历被他形容为“段段惨烈。”
在浪费的时光里张嘉佳总在等，先是等别人等到抑郁，再等自己好起来。把抗忧郁症的药当安眠药吃的日子不管用，后来自己想办法去解决问题，抑郁了快一年他给自己买了个本子，在一天中仅有的几个小时，正常状态下把本子上记录着必须要做的事情做掉。花了两个月好起来了。
“很多人是乐观的悲观主义者，就算是忧郁症患者，你也要做热爱生活的忧郁症患者，听起来是矛盾的，忧郁症就是对生活没有任何兴趣，没有任何乐趣，什么都做不出来，你怎么做热爱生活的忧郁症患者，这个过程你要经历很多东西。”
感情里犯的错最难纠正，张嘉佳相信人总是反复爱上同一类人。“你没有办法让一个粗枝大叶的人变得心思细腻，没有办法让一个极度敏感的人对这个世界迟钝。”
彻底伤心后就好了，是张嘉佳在书里和微博里常常提到的话。对于现在的感情生活他闭口不谈，新闻里的绯闻也丝毫不愿意回应。
“不是想保密，我是个作者，想用作品跟大众沟通，私生活就交给时间。”
又是时间。
“一切自有生长，自己种花自己开，自己开错自己败。时间吹落的，交给时间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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